一错化我

把故事留给故事,把他们留给彼此。把我留给未到来的明天。

感谢相遇,有缘再会。

【星桥鹊驾0809•16:00】奇妙人鱼在哪里

cp忘羡

*老套人鱼pa,假装是9的点文 @花间一壶酒 

*部分内容设定来自 刘慈欣《带上她的眼睛》

*情节清奇有病可能引起不适,谨慎食用


 

“是的,192号是第一位符合《人鱼协约》中所有条件的人鱼族,我们已经在昨天对他进行了尾部改造手术。大约一年后,他就能拥有双腿,作为一个正常人类生活了。”

 

“下面我们将进入休息室,对192号进行采访……”

 

直播信号忽然中断了,巨大的显示屏一下子暗了下来。魏无羡第一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与此同时,浑厚的钟声从校园中心的钟楼上传来,放学的时间到了。

 

屏幕前的老师挥了挥手,示意学生可以离开了。

 

魏无羡抓起书包,第一个蹿出了教室。他的脚下踩着金色的夕阳,飞奔过一年级的一排窗口,冲出教学楼。他停下脚步,站在门口,平复了剧烈的呼吸。抬起头,巨大的太阳像一枚金色的勋章,在地平线上闪闪发光。

 

“魏……魏无羡,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聂怀桑气喘吁吁的追上来,魏无羡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角落,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你出来的时候,有没有人看见你?”

 

聂怀桑不明所以的点点头,“肯定啊,都看见了。还有你……”

 

魏无羡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好,他们肯定以为咱们早回家了。赶紧走,小心被抓住了!”

 

聂怀桑赶紧点了点头。魏无羡对他招了招手,转身就像一条游鱼似的,消失在纵横交错的小路上。

 

从魏无羡就读的小学向北看,A市最优秀的幼儿园,初中,高中,围绕着中心的钟楼形成了一个标准的圆形。A市的孩子从小就在这个圆里兜圈子,等到十八岁参加结业考后才可以离开。教育家们把他们精心设计的体系称作,“教育工厂”。标准化的流程保证,每一个毕业生都能学到由大多数教育学家指定成年前应该学习的知识。

 

在工厂外围,是同样一圈一圈排列的高大的办公楼。游戏厅,音乐厅等娱乐场所错落其间。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因为《人鱼条约》而启建的海上中转站。

 

海上中转站并不是客运中心,而是一座建在人工湖上的巨型音乐厅。十年前,由于海洋污染,越来越多的人鱼选择陆地生活。为了给人鱼族提供良好的生活环境,人类在全国各地建立了海上中转站,邀请人鱼族参与音乐会表演,所得收入用于人鱼族在中专站内的日常开销。为了进一步为人鱼族的生活提供便利,人类首领还同人鱼族签订了《人鱼条约》。

 

条约规定,凡是在中转站工作满十年,无不良记录的人鱼族成员,可以申请进行尾部手术。这个手术会让人鱼族员摆脱鱼尾,获得一双真正能在陆上行走的腿。

 

教育工厂的外围从十多年前就无人看守了。听说工厂设立之初,还有学生私自跑出去,慢慢地就没再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大概只有魏无羡这种无父无母又胆大包天的学生敢于越界,美名其曰:“探险”。

 

可即便如此,越过那一道警告线的一瞬间,魏无羡还是忍不住两腿发软,直冒冷汗。

 

“你……”魏无羡虚脱般靠在墙上,支撑着身体,才没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正想问问聂怀桑怎么样,却听见身后“噗通”一声,一扭头,月光下聂怀桑的脸白的像死人一样,两眼泪汪汪地看着魏无羡。

 

“……”魏无羡弯了弯嘴角,很不厚道的笑出声,“聂兄,你怎么这么怂啊哈哈哈哈!还没见到人鱼就要被吓哭了哈哈哈哈!”聂怀桑忍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和魏无羡一起笑起来。

 

魏无羡缓过劲来,走过去一把拉起聂怀桑。他们穿过漆黑的小巷,大路两侧贴着醒目的标语,写着:“自由是全物种的选择”。跟着路上的指引牌,两人很快便看见了一座贝壳形状的高大建筑物。

 

夜风吹过湖面,湖面上月光璀璨,像是洒了一层金粉。一座人工桥连接着岸边与中转站。放眼望去,岸边与桥上皆是空空荡荡。

 

聂怀桑看了魏无羡一眼,犹豫着开口道:“要不……咱们回去吧?”

 

魏无羡看了他一眼,“说什么呢,来都来了,肯定要进去看看……你会水吗?”

 

聂怀桑摇了摇头,魏无羡道:“那你就在这里给我望风,咱们不能光明正大的走大路,我下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入口。”

 

魏无羡说着,从包里掏出一捆细长的绳子,一头系在自己的手腕上,一头递给聂怀桑,“如果有人来了,你就使劲收绳子,一定要让我知道!”

 

聂怀桑握着绳子,目瞪口呆,“魏哥,你这准备也太充分了!”

 

魏无羡哈哈笑道:“那当然,我可是高材生!”

 

他把衣服一脱,像只水鸟似的一头扎进水里。

 

冰凉的水拥上来,温柔的抚摸他的身体。魏无羡从来没有学过游泳,但对水的迷恋却好像是长在他的身体里一样。他轻快的拨开碧蓝的湖水,拨开融在水中的月光,凑近了那座中转站隐藏在水下的根基,不出意料的发现一个维修口。

 

维修口的锁没有采用指纹锁,魏无羡耍了点小聪明,轻而易举的打开了锁。维修室内有些积水,微微发黑,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他淌过积水,顺着楼梯向上走去。

 

楼梯的尽头透出一点光。这个维修室的入口就在一台嗡嗡作响的机器后面,魏无羡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视线正好被一个黑漆漆的东西挡了个严实。

 

他听见远处传来模糊的歌声,那声音嘹亮,悠长,隔着一层层的隔音设备,依旧散发着强烈的吸引力,如同魔咒一样催魂夺魄。魏无羡甩了甩头,咬住自己的虎口,努力集中了注意力。

 

他蹑手蹑脚地爬了上来,却忽然听见一声痛苦的呻吟。

 

那声音太近了,近得仿佛就在背后。魏无羡浑身的寒毛都炸起来了,他猛地一扭头,正对上一双浅黄色充血的眼睛。

 

魏无羡一动不敢动。

 

他面前的是一条幼年雄性人鱼,胳膊上的名牌写着299,那是他在中转站的编号。299看起来状态不太好,他的鱼尾上鲜血淋漓,鳞片翻起,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开始腐烂。唯独脸上干干净净,毫无血色。

 

魏无羡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这台机器前面是一片巨大的水池,这里应该是人鱼族休息的地方,而此时此刻,除了他和299,再也没有别的人。

 

于是魏无羡转过头,开口道:“你需要帮助吗?”

 

299那双月亮似的眼睛盯着他,什么也没有说。魏无羡蹲下身去,一步一步缓缓地靠近了299。他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从299裂开的鱼尾中,他隐约看到了什么东西反射出了金属的光泽。

 

魏无羡问道:“这是什么?”

 

299还是没有说话,却缓缓地抬起一条胳膊,颤抖着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魏无羡问道:“你不能说话?”

 

299点了点头。魏无羡好像闻不到他身上那股怪异地味道,又往前凑了凑。他犹豫着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埋在鱼尾里的金属。

 

“是不是……很疼?”

 

299不能回答。他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异色,猛地翻起身,用尽全力朝魏无羡撞过来。魏无羡被他撞的后退几步,一下子掉进他爬上来的入口里。

 

他的后脑狠狠撞在台阶上,发出一声闷响。魏无羡眼前一阵晕眩,紧接着是一片黑暗。

 

他听见一群人朝299走来。失去意识前,他手腕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动。

 

――

 

我取下魏无羡的“眼睛”。

 

魏无羡把一张门禁卡放在我面前,笑嘻嘻地问道:“怎么样?”

 

我学着他那副欠揍的模样笑道:“我不要。”

 

所谓的眼睛,是这些年才发明的一种传感眼镜。戴着同一组眼镜的人能够分享彼此的所见所感,甚至连回忆也可以分享。刚才魏无羡给我看的,就是发生在他七岁那年的故事。

 

“你胆子真大。”我叹了一口气,“原来是拜你所赐,这些年工厂看守越来越严了。”

 

魏无羡道:“可是依然有聪明的学生跑的出来,这是共同进化……不说这个,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我可以先介绍我一个朋友给你认识,你们聊一聊,或许你就改变主意了呢?”

 

我盯着他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有些无奈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看上我,我根本不记得有你这么个远方兄弟,我也不关心什么人鱼自由……我是个高三生,我要学习。”

 

魏无羡挑了挑眉,“你记不记得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记得你。反正你也在中转站打工……你没见过人鱼吧?”

 

他话锋一转,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一下子抓住了我――我确实没见过人鱼,而且非常,非常渴望见一次人鱼。

 

“好吧,”我道,“如果你能让我见一次人鱼的话,我可能会考虑参与你那个……那个什么,什么来着?”

 

魏无羡道:“反抗种族霸权以及人鱼解放运动。”

 

我点了点头。魏无羡高兴的把门禁卡塞到我的怀里,又递给我一副传感眼镜。我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魏无羡把玩着脖子上的项链,解释道:“你去打开这个门,把里面这副眼镜交给里面的那条人鱼,然后你带上他的眼睛到处走走……别这么看我,这是那条人鱼自己要求的,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再……”

 

我赶紧打断他,“愿意愿意,太愿意了……你脖子上是什么?”

 

魏无羡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项链,捏着那那颗血红的珠子给我看。那颗珠子很漂亮,如此鲜艳的红色,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笑了笑,神秘道:“是活动的奖励,如果你加入我们,你也会有一个同款。”

 

我没忍住,白了他一眼。

 

魏无羡在我的肩膀上拍了拍,一个劲的把我往门外推,“现在就去吧,他……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从见面的办公楼里走出来,街上没有一个人看我,没人能发现我是个未成年人――魏无羡说得对,工厂的看守再怎么严格,也总有学生费尽心思想要逃出来。我就是那样的学生,而且已经神不知鬼觉的出逃几百次。

 

据说被抓住的学生都消失了,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连他们的家长似乎都耻于谈起他们的孩子。听说我们这一级有一个叫聂怀桑的就是这样。我常常觉得这也许就是代价,自由的代价。对我而言,就是近距离接触人鱼的代价。他们太过美丽,太过迷人,像海一样,对我有着不可置信的吸引力,值得我去冒险。

 

我朝着中转站走去。主干道两旁都有着巨大的显示屏,时刻直播着中转站中人鱼的生活,最近上镜的有138号,243号,273号,全世界的人类都爱惨了这种全天直播。人鱼的生活看起来和人类不太一样,却又有着些许共同点,确实很能吸引人,更何况窥探别人的隐私本身就是一件让人兴奋且欲罢不能的事情。

 

我瞥了一眼,138号这条人鱼太做作,话太多,我不喜欢她。于是没再浪费一眼,径直朝中转站走去。

 

我的日常工作是打扫公共空间,因此我对整栋楼房间的分布非常熟悉。魏无羡给我的门禁卡是299室的,正是他七岁那年去过的地方。我拿着工具,假装打扫地板,神不知鬼不觉的晃悠到了299室的门口。

 

我左右打量一番,趁着没人,飞快地打开了门,闪身进去。大门合拢的一瞬间,我忍不住想起魏无羡:当年他一定又回到过299室,他所说的那个朋友,应当就是299号。

 

和一条人鱼成为朋友,说实话,我很羡慕他。

 

屋里灯光很暗,我听见一阵尾鳍拍打水面的声音,我屏住呼吸,怀着一种庄严而神圣的心情,缓缓地转过头去。

 

屋子很大,角落里一台正在运转的机器发出嗡嗡的声音,从机器底部伸出一根黑色的管子,连接着屋子中央的巨大水池。水池里面的水溢了出来,一直淌到我的脚下。

 

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轻轻碰了碰半透明的池壁,很凉,有些粗糙。我轻轻敲了两下,水面中央翻滚出了几个气泡,接着露出了一张白皙的脸。

 

我不敢呼吸,不敢出声。我的手心满是汗,心跳的前所未有的快。就像我在魏无羡回忆里看到的那样,他是299号。那双眼睛比我看到的还要美,像是把月亮掰碎了撒进去,那么明亮。

 

他看见我,似乎愣了一下,很快便朝我游过来。

 

我坐在池边,水漫上来,把我的裤子湿了个透。他缓缓地直起身子,水珠从他白皙精壮的胸膛上滚落。我看见他那条水晶似的鱼尾,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尾巴好像散发着淡淡的蓝色光芒。

 

我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从包里拿出魏无羡给我的一对眼镜,把其中的一副递给了299。

 

他没有接,眉头微微皱了皱,脸上的表情有些疑惑。我想也许魏无羡只告诉他我会带走他的眼睛,但他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于是我拿起眼镜,给他带上。

 

然后我自己也带上了眼镜。那一瞬间,我的耳边传来一个令人腿软的低沉声音,“这是什么?”

 

“……是一种特别的眼镜,”我解释道,“你不用发出声音也可以和我对话,你按下旁边的开关,我可以把你的眼睛带出这个地方。”

 

“哦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叫什么名字?”

 

“……”他短暂的沉默了片刻,半透明的尾鳍轻轻在水面上摆动了一下,“蓝湛。”

 

我对他笑了笑,“你好,我是魏婴。”

 

他点了点头,一转身,潜回了水中。

 

蓝湛大部分时候都很沉默,他好像不习惯和人沟通。我带上他的眼睛,走出中转站,走到热闹的街头,可他始终一声不吭。我忍不住问道:“你来过这里吗?”

 

蓝湛道:“没有,但我看到过,和屏幕里没什么区别。”

 

我下意识的扭头去看那块巨大的显示屏,屏幕里的人鱼138号正在看综艺节目,她脸上的笑容很灿烂,却让我觉得有点不舒服。我对人鱼的生活产生了好奇,因为蓝湛的房间似乎与我在直播里看到的不太一样。

 

我把我的疑惑说给蓝湛听,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每条人鱼都是不一样的。”

 

“你会参加音乐会吗?”我忽然问道。

 

蓝湛道:“没有。”

 

“为什么?”

 

“我的尾部手术失败了,”他淡声道,“我对人造骨骼产生了很强烈的排异反应,他们没能找到解决办法,我不能在台上直立很久。”

 

我疑惑道:“什么意思?”

 

蓝忘机沉默了片刻,解释道:“人鱼可以直立演奏乐器,但我们的鱼骨太脆弱,不能支持身体太久。中转站里所有的人鱼都要进行尾部改造,在鱼尾中埋入人造骨骼,以便我们能够长时间保持直立。”

 

“……”我想起在魏无羡的回忆里看到的那个蓝湛,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我从来不知道,没有人说过……是不是很疼?”

 

蓝湛好像听出我情绪的变化,他的声音温柔下来,“不疼。”

 

我们又走了几分钟,才来到了工厂外围。我熟练的在众目睽睽之下溜进了学校。时间卡的很准,钟楼的钟声刚刚响起,我也别上了胸卡,坐在了高三的教室里。

 

“是历史课。”我对蓝湛道,“如果我睡着了,你要叫醒我。”

 

蓝湛应了一声。

 

我坐在最后一排,难得的没对着屏幕发呆或者直接呼呼大睡。从我旁边的落地窗向外看去,远处林立的高楼只剩下一层淡淡的剪影,像是连绵起伏的山脉。近处,钢筋水泥的轮廓便清晰起来,中转站雪白的弧形顶部在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人工豢养的鸟儿停在古铜色的钟楼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它们被闲的发疯的学生们喂的太肥了,哪怕没有头顶上透明的屏障,也再也飞不出这方寸天地。

 

蓝湛忽然道:“很美。”

 

我忍不住笑了笑,“这有什么美的,每一天,每一天都是这样的。”

 

蓝湛地语气很严肃,“天很蓝,阳光很好,温度适宜,都很好。”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在我离开海洋的时候,那里已经没有这样的天气了。”

 

我摇了摇头,“我不想要这样的天气。”

 

我话还没说完,桌子右上角的警示灯忽然闪了闪――我被点名了。我站起身来,对上年轻女教师眼里的目光。

 

“魏婴,你为什么总是在发呆?”

 

我努力摆出一副好学上进的模样,“老师,我在思考。”

 

一片哄笑,我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她没有笑,只是问我,“那你思考到这道题目的答案了吗?”

 

笑声更欢了。我低下头,看见我的屏幕上出现一条消息,不知道是哪个好人偷偷发给我的。

 

“题目:2045年签订的《人鱼条约》对人鱼族的意义是什么?答:实现价值,促进平等,缓解生存压力,自由。”

 

我想了想,老实答道:“我不知道。”

 

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我们好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最终老师抬了抬她尖尖的下巴,“你去外面站着。”

 

我迫不及待的走了出去。

 

一出教室门,我立刻撒开腿一路狂奔。我人生的十七年绝大多数时间都在这小小的一个圆里兜圈子,我比设计师都要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和每一个微型监控,也知道哪些躲得过去,哪些躲不过去。

 

我还知道一个地方,一个没有人会去的地方。

 

我在爬楼,蓝湛问我,“你明明知道答案,为什么不回答?”

 

我想了想,“我觉得那个答案是不对的。”

 

“嗯?”

 

我道:“从前我看到的,听到的,学到的一切,都告诉我人鱼在陆地上生活的很好,包括接受手术的那些前辈,绝大部分也都过得很好……但是,我并不知道你们会接受这么残酷的改造,我想也许……并不是所有人鱼都希望自己的一生是这样的。”

 

蓝湛沉默了片刻,对我道:“你说得对。”

 

我们都没有说话。我踩着几十年来没有第二个人走过的楼梯,生锈的铁板发出令人毛骨悚然地吱呀声。推开年久失修的铁门,我走上教学楼的楼顶。

 

这栋楼保留了上个世纪的建筑风格,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学生想要爬上顶楼,呆在天台吹一下午的风。这可能看起来很傻,不过我无所谓,我在他们眼里可能一直都是一个奇怪的人。

 

我指了指远处,“你看。”

 

在一片守卫一般默然矗立的高楼背后,是一片墨色的海。海洋被污染后,城市无法搬离,于是只能把城市和海洋隔离开。

 

我听见蓝湛有些意外的“啊”了一声,他从来没有俯视过自己出生的海洋。它虽然肮脏,污秽,臭气熏天,甚至含有剧毒,却是孕育他生命的母亲,同样的,也是人类生命的起点。

 

“我真想回到五十年前,”我道,“我很羡慕那些能吹海风的前辈。”

 

“人类是自由的,”蓝湛的声音好像从水底传来一样,“你们可以创造任何想要的东西,这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鱼想成为人类的原因。”

 

我道:“前提是,想要。虽然这种感觉不一定准确,但是我总觉得……”

 

蓝湛道:“海洋已经失去自由了。”

 

他说得对。二十年前,得益于一项技术的突破,仿佛一夜之间,人类便到达了世界上绝大多数海洋的底部。又经过一段时间的科研考察,现在的海洋对于人来来说,更像是透明的垃圾场。全世界仅有几处海洋被保护了起来,像一块块蓝色的水晶镶嵌在黑色的幕布上。

 

我又道:“我刚才忽然想,《人鱼条约》,其实根本就是一个打着‘少数服从多数’名号的骗局。”

 

蓝湛道:“你说。”

 

我道:“人们用‘少数服从多数’这个道理进行表决,选择对大多数人有益的方案,然而这个道理似乎是有适用范围的。既然要人鱼族拥有‘自由’,就应该让他们拥有自己决定自己人生的机会……”

 

我忽然噤声。我想起魏无羡的话,他本来不是希望蓝湛来劝说我加入那什么活动……为什么现在我自己把自己说服了?!我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同时又有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蔓延了我的全身……

 

蓝湛忽然道:“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类,我很开心,你还是这个样子。”

 

我有些疑惑,“什么?”

 

蓝湛没有回答,却道:“最初签订《人鱼条约》,我的父母都是反对的。然而渴望融入人类,融入现代社会的族人毕竟占了大多数,于是我们只能被迫离开了海洋,进入中转站。”

 

“自从十年前192号手术成功,拥有了人类和人鱼的双重身份证明,就再也没出现在公共视野中。其实他早就自杀了。”

 

我惊讶道:“自杀了?”

 

蓝湛沉声道:“他与我的父母是死对头,最后的时候,他来看过我一次。192发现他虽然拥有了双腿,但他的思维方式和人类完全不同,他无法真正融入人类社会……最后他把自己淹死了。”

 

我想了想,问道:“你认识魏无羡吗?”

 

蓝湛一下子沉默了,过了很久,他才淡淡道:“认识。”

 

我道:“你们很像。”

 

蓝湛不说话了。我们在天台坐了很久很久,从二十年前人鱼与人类的初次交锋聊到到不久前的人鱼音乐会。我带他去看了钟楼的日落,看着滚滚落日没入地平线,看着朗月当空,我昂起头,让稀疏的几颗星星落在他的眼睛里。

 

“很可惜,”我道,“有点晚了,不能带你去看空中花园和公路瀑布,很有意思。”

 

“魏婴,”蓝湛轻声道,“这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

 

我正想说什么,却忽然说不出来了。我听见一阵飘渺的歌声乘着夜风而来,蓝湛只是低低地哼唱,而我的眼前却浮现出了史前的冰河巨川,他的歌声歌颂着古老的文名,我看见猿类直立行走,拿起了武器,殷商秦汉,唐宋明清,他的歌声是天地初现时的神赐,从宇宙出现一直传唱到今天。

 

我不知道他何时停了下来,夜风吹过,我才发现我早就泪流满面。

 

“自由,”蓝湛在我耳边轻声道,“是我们这个时代最难得到的东西。”

 

我愣愣地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眼镜却发出“滴滴”的警报声,我看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自由的确很难。比如我现在想和你说话,可是这东西要没电了。”

 

蓝湛好像笑了,我听不清。

 

“没关系,”我道,“我们来日方长。”

 

“不,”蓝湛道,“你现在可以来,带一个微型摄像头来。”

 

我隐约猜到了什么,但我不敢相信蓝湛会愿意这么做,“你……”

 

紧接着,蓝湛就证实了我的猜想,“把人鱼真正的生活直播给他们看。”

 

我还想劝说他,“你要是不愿意,我们还有别的办法!你这么做……一定会有人找你麻烦的!”

 

“魏婴,”蓝湛轻声唤我,“你不害怕,我也不会害怕。”

 

我一下子哑口无言。

 

我觉得奇怪,那种感觉又冒出来了。我和蓝湛明明是第一天见面,却有一种相识已久的感觉。好像从很久很久之前,我就已经认识他了。

 

于是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见他。

 

溜出去并不难,我给中转站的主管发消息,告诉他我落了东西在里面,他便让我进去了。我又来到299门前,一天之内两次来到这个地方,我的心情还是同样的激动。

 

红光一闪,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我关上门,听见身后“哗啦”一声,转过头,忍不住笑起来,“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个样子?”

 

蓝湛整个身子浸没在水池里,头顶还顶着一片翠绿的小叶子,只露出一双金黄色的眼睛,咕嘟咕嘟吐着泡泡。

 

我把路上买的摄像头拆开,按照蓝湛的指使装好。调试确定无误之后,我挠了挠头,挨着水池边坐了下来。蓝湛看着我,缓缓地靠近了。

 

蓝湛道:“你怎么进来的。”

 

“我……”我一张嘴,却猛地顿住了,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蓝湛,“你你你……你怎么说话了?你不是不能说话吗?”

 

“……”蓝湛好像很无奈地看了我一眼,但那张脸上其实什么表情也没有,“我不能和普通人说话。”

 

我想了想自己平日的行径,有几分恍然大悟,“那么说来,我的确不是普通人噢……”

 

蓝忘机白皙的手搭上池边,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的问题,“你怎么进来的。”

 

我缓过神来,回答道:“我和主管说,我落了东西,回来取。”

 

蓝湛问道:“那你拿到了吗?”

 

我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脸,他的脸很光滑,像人类一样,没有鳞片的感觉,“你是不是傻?我根本没落东西!”

 

我的手忽然被攥住了,蓝湛往我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我呆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蓝湛什么也没说,甩了甩鱼尾,把自己完全沉进了水中。

 

我摊开掌心,在我手中,躺着一颗血红的珠子。

 

和魏无羡那颗一模一样。

 

我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太对,从一开始就不太对,我马上就要明白了,可我突然不想明白了。我把那颗珠子紧紧攥在手里,憋了半天,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蓝湛!你出来,你害羞了是不是哈哈哈哈哈哈,来来来,让我看看你脸红没哈哈哈哈!”

 

……

 

第二天,我去找魏无羡。他好像一直在等我,见我的到来,脸上没有一丝惊讶,桌上摆着两杯咖啡,都是热的。

 

我走过去坐下来,端起咖啡,“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

 

魏无羡笑着指了指我手中的眼镜,“当然,你还没还我东西呢。”

 

“……”我看了他一眼,“我决定帮你了。”

 

魏无羡笑嘻嘻地凑了上来,“欢迎加入,我亲爱的表弟。恭喜你,你长大了。”

 

我靠在柔软的沙发里,望向窗外,“这话怎么说?”

 

他两手撑着下巴,笑道:“当你不再一昧的相信父母,老师,课本,媒体,以及一切权威告诉你的消息,能独立选择你认为正确的道路的时候,你就是一个合格的成年人了。”

 

我抬眼瞥了他一眼,“哪怕我的高中结业考全都是D?”

 

魏无羡敛去笑容,带着凝重的表情点了点头,“实不相瞒,据我所知,你的结业考真的全部都是D。”

 

我其实早有预料,毕竟我从小到大都不是那类好学生,因为只是笑了笑,下意识的玩弄起脖子上的那颗珠子。但魏无羡走过来,很郑重的把手搭上我的肩膀,乌黑的眼睛直视着我,“但这永远不影响你去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自由的人。”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们不约而同的笑了笑。我几乎抑制不住我的笑容,问出了那个我第一次见他想问的问题,“你觉不觉得我们长的很像?就好像是……同一个人?”

 

魏无羡哈哈大笑。

 

“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同一个人呢?顺便告诉你一个秘密,蓝尾人鱼一家子傲娇的很,能让他们开口说话的……”

 

“是命定之人啊。”

 

――

 

蓝忘机取下魏无羡的“眼睛”。

 

腿上一沉,蓝忘机习惯性的揽住魏无羡的腰。一双手捧起他的脸,带着一丝淡淡的海洋的味道。魏无羡把整个人靠在蓝忘机身上,懒洋洋地问道:“如何?”

 

蓝忘机温声道:“很有意思。”

 

魏无羡却摇了摇头,正了正神色,“我还是比较担心平行时空的问题……时空旅行项目是我发起的,然而在我的记忆里里并没有一个长的和我很像的人出现过。我当时参与那个计划,完全是因为无意中闯进了你的房间,才恢复了那段被抹掉的记忆。”

 

魏无羡想了想,又道:“算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就算是平行时空,那个空间的‘魏婴’也一定遇见自己的‘蓝湛’了……你晚上是不是还有手术?”

 

蓝忘机点了点头,魏无羡刚想蹿起来,却被蓝忘机紧紧的锁在了怀里。蓝忘机的声音近在耳边,魏无羡顿时一动也不想动了,“不急。”

 

魏无羡头一扬,亲了亲蓝忘机的下巴,笑道:“蓝医生这么闲呀,不如我们……唔!你别咬我啊疼疼疼!”

 

……

 

五年前,在无数人的努力下,《人鱼条约》最终被废除。紧接着著名人鱼族医师蓝忘机操刀进行了第一台鱼尾再生长手术,配合药物,可以让人鱼族在鱼类形态和人类形态自由切换。

 

未成年工厂也在今年年初解除了看守,越来越多的学生来到改建后的中转站,去思考反思人类与人鱼这二三十年来经历的一切。

 

一顿折腾之后,魏无羡坐在窗前,看着远处的夕阳缓缓沉没在地平线之下,像一枚巨大的金色勋章。楼底下有人鱼抱着琴在唱歌,她惬意地甩着自己的尾巴,唱着不知名的歌曲。

 

“自由,是这个时代最难的的东西。有太多人想要左右你,控制你,大多数的意见也总是占据上风。”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对他笑了笑,“是你说过的话。”

 

蓝忘机走到他身边,推开了窗户,那歌声一下子清晰起来,晚风阵阵,送来孩子欢快的笑声,他们脚下踩着夕阳,一路飞奔过开满鲜花的小巷。

 

蓝忘机道:“‘自由’,也许是从来不存在的。人永远都会被禁锢,只是这种禁锢应当是被主动选择的。”

 

魏无羡挑了挑眉,“连中转站都被你跑出来了,什么能禁锢得了你?”

 

脸颊上落下轻柔的一吻。太阳落下去了。

 

蓝忘机温声道:“是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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