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错化我

【忘羡】不是好人

“坏蛋！”

魏无羡扭着黑袍一角，怯怯抬起一双眸子来。那张素净的脸上满是委屈，却偏偏藏了几分恶劣的笑意。一声捏着嗓子的娇声斥责听得众人一阵恶寒。

“叫你说详细点，没叫你表演！”蓝启仁面色越发难看起来，魏无羡眨了眨眼道：“可是我都说过了啊，希希妹妹就是那样的，我说要借灶台她不肯，我说要帮她她又骂我，好不讲道理。唉，你们蓝氏的女修怎么这般……”

“够了！”蓝启仁一声暴喝，魏无羡一哆嗦，赶紧收住了嘴，站得笔直，一副害怕极了的模样，连声道：“我错了我错了。”

如果那双眼里的笑意不是那么明显的话，是挺诚恳的。眼看着蓝启仁脸色又黑了一圈，一众弟子在心里默默感叹：不愧是能拐走含光君的人啊，够作！

临近年关，不管是寻常百姓还是各路仙家，总归还是要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吃顿团圆饭的。姑苏蓝氏的伙食交由一帮低阶女修负责，没想到竟被魏无羡抓了空子钻进来，不知搞了什么鬼，差点烧了半间房。蓝启仁怒气冲冲的提剑来抓人，还没进门，就看见魏无羡跟一名哭的梨花带雨的女修拉拉扯扯，火气“腾”一下就上来了。

魏无羡好生委屈，心道：小姑娘忒不经吓，不就火大了点吗，居然直接给吓哭了，越劝还越凶，我能怎么办啊我也很绝望啊。面上又笑嘻嘻的对蓝启仁道：“叔父怎么不说话？不喜欢我道歉吗？唉其实吧，是我对希希姑娘无礼了，叔父您大人有大量，有什么都怪我，就别难为小姑娘了。”

闻言，蓝启仁冷哼一声道：“你也知道。”他转头对旁边的几个弟子道：“把这家伙带走，送去关禁闭，等晚宴结束了再放他出来！”

“诶诶，别啊别啊！我真不是故意的！”魏无羡一愣，那几个本家的弟子都与他相熟，无奈此时此刻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只得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魏公子，先跟我们来吧。”

蓝启仁又对另一弟子道：“把蓝忘机叫过来！”

魏无羡的心“唰”一下就凉了。

姑苏蓝氏的禁闭室是用来惩罚心浮气躁的弟子的，魏无羡推门进去，屋子不大，却格外的空旷，除了一张矮桌便无旁物。唯一的窗户被锁仙网罩了个严实，远处或明或暗的灯火斜斜落下。

未免太惨淡了些。

魏无羡转头对那名带路的弟子道：“你回去帮我告诉含光君，说我突然想回云梦……”

他原本低垂着头，话没说完，头顶上突然多出一片阴影。魏无羡心脏狂跳，一抬头，不偏不倚正对上蓝忘机浅色的眸子。

蓝忘机挑眉，“回云梦？”

魏无羡：“不敢，不敢……”

蓝忘机又嘱咐了那名弟子几句，那孩子面色古怪，大概是憋笑憋的很辛苦，待蓝忘机交代完，他便走了出去。

门外的锁“咔哒”一响，魏无羡彻底焉了，没骨头似的一下子扑到蓝忘机的身上。

“蓝湛，好蓝湛，我保证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蓝忘机道：“我知道。”

魏无羡道：“我知道我又给你丢人了，如果师叔要骂你，你一定带上我，反正我也被骂了这么多回了不差这一次。”

蓝忘机：“恩。”

魏无羡：“还有那个希希姑娘，你也告诉师叔不要为难她，我是情急之下才去拉她手的，谁知道你们连碰一下手都不让！”

“……”蓝忘机道，“手？”

魏无羡立刻松开蓝忘机，正色道：“不是师叔把你叫来的？”

蓝忘机摇头，“思追看见你被带过来了，跑去告诉的我。”

魏无羡一哆嗦。

若是在从前，别说是禁闭室，把他关到哪儿他都能跑出来。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不怕别人说三道四，可是蓝忘机不一样啊。魏无羡不禁恨恨想道：莫不是从前脸丢的太多，现在只能丢蓝湛的脸了？

蓝忘机见他面色一变，道：“怎么？”

魏无羡叹了口气道：“我差点把你们的伙房烧了。”

蓝忘机道：“差点？”

魏无羡道：“……烧了。”

蓝忘机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解释。魏无羡偏偏避重就轻，又贴到了他的身上道：“堂堂含光君也被关禁闭啊，怎么办，现在我们同病相怜了。如此良辰美景还要饿着肚子。你看，不如我们干点别的？”

蓝忘机垂眼，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话。魏无羡一把环住他，贴在他的耳边轻声笑道：“含光君想什么？”

“出去。”蓝忘机突然道。魏无羡一愣，还没开口说什么，身子一轻，竟被人横打抱起，一顺手便环住了蓝忘机的脖子，忙道：“停停停，你要干嘛？蓝湛你冷静！”

方才魏无羡进来的时候，佩剑已经交给了那个弟子，蓝忘机却没有。他抱着魏无羡，避尘剑出鞘，斩断了窗上的锁仙网。

魏无羡看着那尺寸见宽的窗户，哀嚎道：“蓝湛你以为你是兔子吗？这怎么出去啊！锁仙网这么贵就是你自家东西也不能这么折腾啊！”

蓝忘机只是看了他一眼，避尘仍未归位。反而光芒更盛，斗转之间，铮然劈向了墙壁！

一阵烟尘激荡，魏无羡看着外面欲消未消的积雪，索性自暴自弃的把头往蓝忘机肩头上一靠，道：“得，这下含光君也在劫难逃了。”

蓝忘机道：“无妨。”

既然出来了，魏无羡也不会再傻乎乎在跑去蹭饭，索性拉着蓝忘机跑了出去。他的手很暖，魏无羡心里偷偷乐，转头喊道：“蓝湛！”

蓝忘机道：“恩。”

魏无羡笑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去伙房？”

蓝忘机道：“那你为什么去？”

魏无羡冲他眨了眨眼，却并不回答了，两条胳膊又攀到蓝忘机的身上，好像整个人挂在上面似的。“你们家里人骂人吗？唉你们家四千条家规，肯定有这一条。”

蓝忘机道：“有。”

“我跟你说，那个女修可有意思了。我跟她说希希妹妹，你看我就是想借个灶台，可怜可怜我吧。她就说我不知检点。我怕她被烫着去拉她，她还不谢我，说我‘不是个好人’，哈哈哈，我这辈子还没听人家说我是个好人呢！”

蓝忘机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可魏无羡就是觉得，他那双皎皎如月的眸子里，应当是星辰璀璨的，映照着姑苏莹莹的薄雪，一垂眸便垂落了人间千般种光芒。

魏无羡又笑道：“蓝湛哥哥饿不饿呀？今晚上可连小摊都没有，只能跟着我讨饭啦。”

蓝忘机应了一声。魏无羡一乐，拉着他就朝不远处的小镇跑去。

彩旗镇早就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家家户户挑了艳红的灯笼在檐上，朦朦胧胧照着所有人脸上暖暖的红光。孩子穿街走巷的嘻笑打闹，见两个仙风道骨的修士走来，都扒着各家的大门，好奇得探着小脑袋张望。

魏无羡背着手笑眯眯的凑上去，一个孩子立刻就缩了回去，“砰”得一声关上了大门。魏无羡也不恼，抬手叩了几下门，那孩子又怯怯的把门裂开了一条缝。

魏无羡道：“小家伙，哥哥很吓人吗？怎么转头就跑，恩？”

孩子道：“你是好人吗？”

魏无羡笑嘻嘻地办了个鬼脸，指指自己的鼻尖道：“我不是好人，我是大坏蛋。”

孩子也“咯咯”笑起来，魏无羡摸了摸他的头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孩子道：“景景。”

魏无羡道：“那景景可不可以问问阿爹阿娘，愿不愿意给坏蛋哥哥一顿饭吃呀？”他悄悄指了指身后的蓝忘机，低声耳语道：“还有后面这个好看的好人哥哥。”

孩子转身进了屋内，不多时，一个年轻的妇人探身出来，一见到蓝忘机，眼中忽然一亮道：“是，是含光君吗？”

蓝忘机上前来，对着妇人点了点头。魏无羡刚想问蓝忘机他们是不是认识，转念一想，含光君逢乱必出，这附近的村子怕是无人不识。不禁有些懊悔，早知道让蓝湛上了！

夫人连忙唤来自己的丈夫，两人忙活半天，说什么也不让蓝忘机和魏无羡插手帮忙，还要腾出一间屋子来留宿二人。魏无羡推辞了半天才罢休。

魏无羡把矮桌搬到檐下，一桌饭餐热气腾腾而上。名叫景景的孩子闲不下来，不知何时又跑了出去。大门正开着，街上流转不息的灯火落入院中来。

魏无羡吃饱喝足，就躺在蓝忘机的身上，手里仍不安分的拿着根筷子不成曲调的敲打。蓝忘机看了一会儿，并未出言阻止。

“在云深不知处待久了，果然什么都是好吃的。”魏无羡感叹道。

蓝忘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要不要走？”

魏无羡爬起身来，扔下手中的筷子道：“去哪？”

蓝忘机道：“你想去的地方。”

魏无羡眯起眼睛来一笑，伸手就去揉蓝忘机的脸。蓝忘机抬眼看了他一眼道：“别乱动。”却还是乖乖任他蹂躏了。

魏无羡笑道：“我想去的地方啊，就是这里。虽然规矩又臭又长，饭也难吃的要命，可我就是不想走，冬天不冷夏天不热的，多好啊。”

而且啊，这是你长大的地方。那些我错过的时间，我想一点一点补回来。

魏无羡没有说，收回了折腾蓝忘机的手。半晌又故作惆怅起来，“怎么办啊，坏人夷陵老祖跑了也就算了，还拐了个含光君，劈了一面墙烧了半间房，唉不干了不干了，蓝二哥哥救救我？”

蓝忘机道：“为什么？”

“啊？”魏无羡道，“你说为什么去伙房？”

“恩。”

“我本来想那个……恩……试试能不能做出师姐做过的莲藕排骨，我跟你说那个可好喝了，你肯定没尝过，早知道就应该把你绑回云梦，你看现在来不来得及？”

魏无羡没等到蓝忘机的回答，天边已经炸开了层层的烟花，目光追随而去。满城烟花霎时照亮了半天夜空。长河晓月，绚烂多彩的烟火此起彼伏，好像万千星辰熠熠生辉，却有人间浓浓的烟火气息，平安喜乐。

这人间，应如此。

魏无羡赶紧转头去看身边的蓝忘机，却正好与他对视。蓝忘机看着他，鸦羽一般的长睫微微翕动。一时魏无羡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反而是戏文书剧里什么眼底星河，眉间霜雪，不禁抿唇失笑，凑上去在蓝忘机的唇上轻轻一吻。

哪有什么风花雪月，爱恨情仇，不过是天地缓缓，一念平安。

“魏婴……”

“怎么？”

“……”蓝忘机的手忽然覆上他的双眼，低声道：“你不是个好人。”

“我当然不是。”魏无羡一把握住他的手，拉至唇边又狠狠的亲了一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道：“我是最大的大坏蛋，得天底下最好的人看着我一辈子才行。”蓝忘机一愣，笑着将最后那句话收了回去。

不是好人，却偏偏是我的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