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错化我

把故事留给故事,把他们留给彼此。把我留给未到来的明天。

感谢相遇,有缘再会。

【忘羡】隔岸观我

cp忘羡

*现pa架空,永冻叽x科考队员羡

*有原创人物,注意避雷

*1w5预警,可能很雷,很傻逼,所有内容都是我瞎编的,瞎编的!看清楚瞎编的!谨慎,谨慎!

魏婴睁眼,张开嘴,狠狠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气流入口,顺势灌了他满嘴冰渣,沿着气管窜下去,冻麻了五脏六腑。魏婴挣扎了几下,全身如同散了架似的,一点知觉也没有了。他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

嘴里是雪,眼前是雪,全身,满脑,都是雪,白的漫无边际,仿佛为这天地披麻戴孝,为高原埋葬的无数同行哭丧。魏婴照旧咳着,咳得双目通红,他想,这一辈子,也许就这么完了。

一只手忽而拨开眼前的哀雪,指尖触到他的额头,略略一顿。魏婴先起以为是幻觉,可那手并不满足现状,逐渐在他脸上摸索起来:眉心,眼角,鼻子,嘴巴……魏婴猛地激动起来,他死死盯着那只手,他说不出话来,便卯足了劲一伸脖子,伸出舌尖在手的掌心舔了一下。

手僵了一下,消失在雪的外面了。

紧接着一股大力从魏婴的肩头传来,魏婴动也不能动,只觉得自己好像整个被从一个人形模具里拔了出来,像坑里的萝卜。萝卜出了土,狼狈地跪倒在地上,刀子似的风割在脸上,疼得他流出眼泪,眼泪又冻在了眼角,疼得他睁不开眼。

他的帽子和护目镜都被雪冲走了,一只手套也不见踪影。耳边嗡嗡作响,是几百米高的积雪冲击下来的余韵。

“雪崩,”魏婴想,“不知道老罗他们怎么样。”

老罗是这次科考行动的领队,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家里有一双儿女。老罗半辈子都在高原上摸爬滚打,听说和家里夫人闹离婚闹得正狠,若是就这么没了,不知那两个孩子该何去何从。

魏无羡胡思乱想时,先前将他从雪里刨出来的那人的一双手又蹭了上来。先是在他的心口停了停――大概是衣服太厚实,那手又游走离去,握住了他紫青的手腕,好像在摸他的脉搏。

魏婴只好艰难地张了张嘴,以示自己真的还活着。

那人终于确定了,一条结实有力的手臂环住魏婴的腰身。魏婴只觉得身子一轻,便被麻袋似的抗上了肩头,紧接着,身上被人裹上了一层厚实地皮毛,还散发着淡淡地血腥味。眼睛,鼻子,嘴巴,哪一处都被捂得严严实实的。

他就裹得像个球一样趴在那人的肩头,随着他的前进颠簸,上上,下下,像是狂风暴雨里的一叶小舟。过了好久,魏婴才能睁开眼,身上到处都难以忍受的发痒――那是冻伤的前兆。

他眯着眼,动了动手指,觉得身上的这副皮毛有些硬,或许是牦牛毛,难道救他的人是附近的藏民?魏婴觉得不太可能,这地方海拔太高了,一般的藏民不会在这里活动。

思来想去,魏婴觉得还是外国友人的可能性大,他们经费充足,人胆子又大,跑到这种地方也说不定。便清了清嗓子,闷声用英语问了一句。

然而却没有得到回应,魏婴又换用藏语,普通话,甚至连家乡话都试了试,这人却依旧不理不睬。魏婴好生疑惑,“难不成是个又聋又哑的?”

这时,他却忽然听见身后不远处,一个男人操着一口他听不懂的话说了什么,而这一回,扛着他的人脚步忽然停了,开口说了什么。从语音语调上听,与魏无羡听过的任何一种方言都相去甚远,便不免好奇,扭动了几下,屈起一条胳膊,悄悄地把蒙住他的脸的皮毛拉下来些许。

而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却让魏婴倒吸一口冷气。高原上气候苦寒,即便是装备着专业设备,依旧有冻伤的风险。然而就是这样的情况下,扛着他的这人竟然赤裸着上身!

魏婴还待看个仔细,却忽然被人卸货似的又放了下来,扔在了地上。魏婴只露出一双眼睛来,打量着周围。这一会儿的功夫,不知他们已走出多远,眼前的景象与方才那种无边无涯的白已截然不同。他们正位于一处高地,不远处的一块裸露的岩石上,有一团乌黑的灰烬,大概是炙烤过猎物的痕迹。

而站在他面前的,约莫有七八年轻男人,每一个都赤裸着上身,丝毫没有畏寒的意思,有人身上扛着猎物,有人抱着木柴,大概是刚从海拔低些的牧区回来的。其中一人站的离魏婴最近,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魏婴对上他的目光,不由屏住了呼吸。这人肤白若雪,一双眸子色浅如琉璃,美颜俊秀如画。而他身上却布满了奇异的花纹,色艳如赤血丹砂,从喉结一直蔓延,穿透整个胸膛和小腹,短暂的消失后,又出现在他外露的脚踝上,极尽妖冶而绝美。他不由得看呆了。

魏婴注意到这七八个人皆是浅色瞳膜,雪白皮肤,不像是汉族或者藏族人,也许有高加索人血统,他不敢确定。不过从刚才男人的反应来看,他们既不说藏语汉语,也不说英语。

只有背他回来的男人身上有这样的花纹,而且只有他一人没有做活,男人坐在离魏婴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其他人忙碌。魏婴猜他应该是这一群人的首领,便再次试图同他交流。

魏婴“哎”了一声,男人回过头来看他。

魏婴把一只手环起来,做了个喝的动作,男人没反应。他又想起来这里的人也许喝水并不用容器呢,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男人却忽然起身,向另外一人索要了什么东西,拿回来放在了魏婴面前。

那是一块被刨成两半的石头,内芯都被掏空了,又垫上一层半透明的肉色薄膜,像是什么动物的皮,里面盛着乳白色的液体。魏婴低下头,小心翼翼的尝了尝,类似牛奶的味道。

魏婴觉得这沉甸甸的石头碗实在磨得嘴唇火辣辣的疼,喝得时候没注意,等喝完了一擦嘴,看着手背上一片血迹,才惊觉嘴唇上被剌了一道口子,正汩汩冒着血,虽然看着吓人,但对于野外工作来说,根本不算伤。男人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嘴唇,魏婴没太在意,他就近掬起一捧雪,准备洗洗脸上的血迹,手刚抬起来,却一下子被扣住了手腕。

男人死死握住他的手腕,整个身子向他压过来。

雪,他又一次陷入雪地,雪灌入他的耳朵,也挡住了他的眼。一双冰凉的唇贴了上来,他猛地睁大了眼。

“唔……”

男人在吻他。起先是轻柔的,与他冰冷的唇瓣不相宜的火热而柔软的舌,一下一下,小兽一般的舔舐,继而不甚满足的轻轻咬住他的伤口,连同魏婴急促的呼吸一同拆吃入腹。

魏婴一手抵在他肩头,使出全身力气,都没能推开身上的男人,另一只被扣住的手死死揪住身下粗糙的皮毛,而手中的雪早已融化,顺着腕骨滑过他温热的皮肤,引起他一阵不自觉的颤抖。

他觉得冷,可渐渐他又觉得热,越来越热,仿佛一团火贴着他胸膛在烧。他身边的雪受不住得层层融化,又冻成了冰渣,挂在他的头发里,眼睫上。男人睁着眼,他也睁着。明明如同情深意眷的爱侣,男人的眼底却空空荡荡,看得魏婴心里莫名其妙的疼起来。

他开始回应他。男人却忽然松开了魏婴。一阵寒风从他们分离的缝隙溜走,好像一瞬间带走了所有热量,魏婴脸上火热,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摸了摸肿胀的嘴唇,原来那伤口已经不流血了。

男人拉他起来。不知是不是错觉,魏婴此时觉得他身上赤色更加浓重,如同鲜血一般。他摸了摸发烫的脸,环顾四周,惊讶于竟没有一个人对他们刚才的举动有所反应,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那些人刚刚把带来的东西规整好,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哨呼,那些人凑过去看,七手八脚的从下面拉上来几个同样赤裸上身的人――这一回还有女子,个个容貌姣好,雪白的胸脯坦然外露,圣洁如神女。

魏婴移开目光,只见这后来的几人肩上也扛着几条被牦牛皮包裹着的长物,卸下来抖开,牦牛皮里露出几张青灰的熟悉的脸来。魏婴睁大了眼睛,一阵狂喜涌上心头。

“老罗!”

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睁开眼,盯着魏婴看了好一阵。魏婴什么也顾不得了,手脚并用膝行向前爬去,一把抓住老罗的手,“我他娘的以为你们没命了!”

老罗认出他,也激动起来,“你还活着?!我没做梦!?”

其他几人也陆陆续续的恢复了意识,坐起身来,都被眼前这一群赤膊的外族人吓了一跳,面面相觑,戒备地盯着他们,大气不敢出一声。

魏婴看了一眼男人,男人也正在看他。不知为何,魏婴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勉强笑了笑,做了个喝的动作。男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转而对旁边几人交代了几句,便有人拿了几个鼓鼓囊囊的口袋似的东西,几人分别接过来,打开一看,红彤彤的,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老罗嗅了嗅,对其余几人道:“好东西,牛血,喝吧。”捧起来就灌,魏婴正欲拦他,转念一想,又放弃了,心道:“我一个人就够惨的了,总不能让他们每个人都被强吻吧,老罗年纪大了,指不定受不了这种刺激。”

老罗喝完,摸了一把嘴,一把把魏婴揽到身边来,低声道:“小子,知道怎么回事吗?”

魏婴道:“我们遇见外星人了?”

老罗笑骂道:“边去,就你贫。我跟你说,咱们这回搞不好碰上真家伙了。”

魏婴问道:“什么?”

老罗对他摆摆手,似乎并不想在这里谈。他装备还算齐全,站起身来,数了数人头。这一次除了他们两个,还有一个生物学家,陈教授,一个研究历史的,有点神神叨叨,徐哥。还有几个藏民。

装备大部分都在雪崩的时候被冲走了,老罗把剩下的给几人分了分,又把相机塞给魏婴。魏婴打开相机,几乎有些不可置信,“见鬼了,居然还能用。”

老罗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那可不是,就指望它吃饭呢。”

徐哥问:“咱们现在怎么办,这地方没信号,再不走,可就赶上暴风雪啦?”

老罗道:“跟着他们。”

魏婴一看,原来队伍只是在这里暂时休整集合。这一会儿,便又准备出发。男人在远处冷冷地看着他们,魏婴朝他走了几步,指了指身后的老罗他们,男人缓缓点了点头。

魏婴对徐哥道:“跟着他们走。”

陈教授咂了咂嘴,“这到底是什么人,这是人吗?不怕冻的,我是头一回见。”

魏婴笑他,“陈教授,这不怕冻的人你没见过,可这大姑娘的胸脯肉你还没见过吗,怎么一直盯着不动眼?”

几人哈哈大笑,陈教授干笑了几声,看了眼魏婴,没说话。

老罗道:“行啦,跟着就是了。魏婴,别忘了多拍点照片。”

这只奇特的队伍在休整后行进的速度明显加快,老罗走在最前面的,离着他们还有段距离。其他人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不一会便筋疲力尽,所有人都在咬着牙闷头走路,耳边除了飒飒踏雪声,便只有几千米高空呼啸而过的风声做伴。

正当魏婴怀疑他们是不是要一路走到珠峰时,老罗却忽然停下来了。眼前是一片山上罕见的广阔平地,巨石和枯草搭建的奇特建筑物零散分布在各处,中央有一处高高的凸起,四周雕刻着繁琐的花纹,大概是祭坛一类的东西。

魏婴看着那上面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花纹,不由自主的想起男人身上那些奇诡的血色,正待看个仔细,身边却突然窜过一个人影,“噗通”一声跪倒在祭坛前。

魏婴一愣,举起相机的手又放下了,“唉,徐哥,你……”

“我的亲娘啊……”徐哥瞪大了眼睛,轻声道:“这他娘……这他娘的竟然是真的!”

魏婴看了老罗一眼,老罗招呼陈教授带着那几个藏民找个地方把帐篷搭起来。支走那几人之后,老罗不知从哪里摸了根烟出来,干叼在嘴里。

“是‘阿契索’”

徐哥终于冷静下来,慢慢站起身来,有点魂不守舍的走回来,听见老罗在跟魏婴说话,便插了一句,“是一个消失很久的民族……不,应该说,从来没有人确定他们存在过,我只是在古书上看到过。他们这种人世代生活在高原上,不怕冷也不怕疼。传说他们的族长一出生,身上就带有他们民族的图腾,那是上古的神赐予的恩典……”

魏婴听他越说越不靠谱,赶紧打断道:“徐哥,咱们都是搞科研的,封建迷信这套不管用了啊!”

徐哥还是继续道:“我以为只是传说……天呐……谁知道……”

老罗忽然道:“还有另外一个传说,你知不知道?”

徐哥疑惑道:“什么?”

老罗道:“以人血为祭品,可以向他们的神许愿。”

魏婴心一颤,又想起雪地里那个荒唐的吻。徐哥道:“有这么便宜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老罗冷笑一声,“当然没有,一点人血当然好说,说放就放,可他要整整一个人,活人!放血放到死为止……”

徐哥干笑几声,“别骗我,老罗!”老罗吐掉嘴里的烟,习惯性的踩了一脚那只从头到尾没有被点燃过的烟,没理他,又补上一句,“当然,做咱们这行的,出来一趟就指不定能不能回去了,没牵没挂,也好。”

徐哥笑了笑。

魏婴满脑子都是男人压在他身上吻他的场面,不由得脸上又有点烫,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他听了老罗的话,也没往心里去,只和老罗打了个招呼说他去附近转转,拍点照片,便一个人朝高处走去。

走到高处他才发现,这里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大,简直大的离谱,可想鼎盛之时该有多繁华。可如今这里所有的“阿契索”加起来,也不过四十几人,都集中在祭坛附近,其余的地方都是一派荒凉。魏婴心里有些失落,举起相机,准备拍几张全境。

这地方选的不太好正是半山腰上,能供他站脚的地方总共不过巴掌大,魏婴挪了几步,一个不留神,脚底一滑,险些就要溜下去,一颗心砰砰狂跳着,他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的矮下身去,赶紧拍了几张收工完事。

魏婴刚刚拍完,衣领却忽然被人拽住了。他抬起头,便看见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正对着他笑。原来上头还有个山洞,几个十来岁的少年也探头出来,好奇得盯着他看。

那女人生的极其美艳,几乎有些媚了。那几名少年也是丰神俊朗,不似凡人。魏婴对他们十分有好感,摸了摸身上,只有刚才老罗给的几块压缩饼干,便把这不成体统的礼物全部递给了那女人和孩子。

女人的脸消失在洞口,不一会,洞中垂下一条藤蔓来,魏婴拽了拽,结实的如同铁打的一般,也不管人家听不听得明白,他用汉话道了声谢,顺着藤蔓爬了上去。

一进洞,魏婴便被扑面而来的香气冲昏了头,只见洞里堆满了形形色色的花,居然都是新鲜的,也不知他们从哪里弄来的。洞里还有三四个年轻女子和孩子,那几包饼干已经被孩子们分食完了,地上残留着一些碎屑。而洞的最深处,男人静静地看着他。

一时魏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笑笑,挨在洞口坐下来,方才那女人却来拉他,魏婴无奈,只好跟着他坐到了男人身边。女人捧起石头碗,硬塞在魏婴眼前,里面盛着血红的液体。

魏婴想起老罗的话,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女人见状,拉起魏婴的手,捏着他的食指在血里一蘸,接着摁在了男人身上的图腾上。魏婴这才发现,男人身上的图案似乎变成了铁锈一般的颜色。女人牵引着他的手,在男人身上缓缓留下一道道赤色的痕迹,魏婴忽而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那图腾在在他手下,慢慢有了生命一般。

女人松开他的手,魏婴便自然而然的顺着上面固有的痕迹描摹下去。男人的胸膛一起一伏,是一块圣洁的画布,这图腾是一个奇迹――他是创造奇迹的神。这样的念头,让魏婴整个人都兴奋起来,胸膛被一种难以言说的欢愉紧密充盈。

直到最后一笔完成,他恋恋不舍的放下石头碗,几乎痴迷地盯着自己亲手完成的作品。男人一动不动,任他看着,忽而开口道:“魏婴。”

魏婴猛地一激灵,顿时回过神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男人,男人似乎的了趣,又重复道:“魏婴。”

“魏婴。”

魏婴这才明白,许是方才老罗唤他时被男人听见了,拿去学舌,还学得有模有样,不由得笑起来,“是我,我是魏婴。”

魏婴想了想,又举起那石头碗,对他道:“石头。”

男人重复道:“石头。”

里面的血,“血。”

“血。”

旁边的女人,“姐姐。”

“姐姐。”

魏婴看着他一本正经的对着那年轻女人叫姐姐,心里笑得快要翻过去,脸上却生生甭住了,依旧十分严肃,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哥哥。”

男人浅色的眸子似乎带上了笑意,“魏婴。”

魏婴道:“哎,不对,是‘哥哥’。”

“魏婴。”

“哥哥。”

“魏婴。”

魏婴几乎是自暴自弃了,“哥哥!”

这一回男人没急着回答,魏婴心里燃起那么一丁点希望火苗,只听男人淡声道:“嗯。”

于是那最后的火苗也透心凉了。

魏婴算是知道了,男人聪明的紧,骗他是不可能的。于是他指了指自己,“我,魏婴。”又指了指男人,“你?”

男人立刻明白了,发出两个短促的音节,听上去像是“蓝湛。”

于是他尝试着唤道:“蓝湛?”

男人道:“嗯。”

女人和孩子又咯咯笑起来,魏婴也笑起来。快乐就好像从他整个人身体里溢出来似的,为了安放它们,他只好一遍遍的重复着,“蓝湛。”

“魏婴。”

“蓝湛。”

“魏婴。”

女人忽然拉了一把魏婴,一条胳膊横在他面前,好像把他护在身后似的。她对着蓝湛说了什么,蓝湛垂下眼,唇边似乎有转瞬即逝的笑容。那么短短一瞬,却好像夺去了魏婴整个心脏,他忽然说不出话来。

洞中忽然有人唱起了歌,魏婴看了一圈,才发现竟然是蓝湛,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低吟着陌生的歌谣。外面的天空渐渐暗了下去,温柔的黑夜流淌进来,将她的孩子们搂在怀里,魏婴情不自禁的跟着他哼唱起来,虽然他从未听过这首曲子,但是……他会包容一切。

一曲还未完,一声呼唤猛地把魏婴拽回了寒风中。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魏婴趴到洞口,只见底下人举着火把,照出老罗一张满是焦急的脸来。

“嘿!你怎么在那?我以为你失踪了呢!”

魏婴连忙歉意道:“就下来,等等啊!”

他回身去摸藤条,却摸了个空。蓝湛已经走到他身边,淡声道:“下来?”

魏婴纠正道:“下去。”蓝湛点了点头,又重复了一遍,长臂伸过来,一下子揽住了他的腰,从峭壁上一跃而下!

魏婴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连忙一把抱住蓝湛的脖子。风声呼啸,他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蓝湛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毅力十足的霸占着他的嗅觉,让他不由自主的抱得更紧些。

落地之后,蓝湛松开他。魏婴往前踉跄了几步,眼看着要摔,老罗赶紧一把扶住他,见他脸色苍白,微微一怔,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魏无羡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晕机。”

老罗哭笑不得,“就你有嘴!行了,还给你留着口饭呢,可别饿死咯!”

魏婴被老罗缠着回了营地,一掀帐篷,一股汗脚臭味扑面而来,熏的他差点晕过去。一群人早都横七竖八的睡了,鼾声震天响。魏婴抱着罐头看了看,果断又钻出去了,坐在旁边的大石头上吃饭。

老罗挨着他坐下,“那个族长似乎待你不一般。”

魏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道:“还成吧。可能嫌弃乡下人没见过世面。”

老罗又掏出烟来,这次还有一只打火机。魏婴看了他一眼,笑道:“老罗,老婆孩子不要了,还抽烟呐?”

老罗像没听见似的,固执地点上了烟,狠狠吸了一阵儿,又从怀里摸出一张照片来,对着魏婴弹了两下,苦笑道:“都没了。”

魏婴问道:“什么都没了?”

老仰头看着天,叹了口气,“离婚了,孩子都跟她。”

魏婴一怔,“为什么?”

老罗道:“这种事,还要为什么?为什么,好,我告诉你,为钱!你看看咱们,一年到头净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白干,可到头来呢,不如那些个小年轻动动嘴皮子赚的多,我算是看明白啦,全玩完!你还年轻,还有退路,听叔一句劝,早点转行吧,别跟我一样,什么都没了!”

魏婴咬着勺子,垂着头,没说话。

老罗看他这副模样,又继续道:“你甭倔,谁当年不是一腔热血,愣头青。喊着口号报效祖国就硬上,硬干。可你愿意干,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亲戚他们不让啊!这一关你躲不过去的,迟早的。”

魏婴撑着下巴,缓缓道:“家人不理解,朋友不理解,亲戚不理解,可我就是想干啊,腿长在我身上,路我自己走,他们怎么说,关我什么事呢?”

老罗哈哈一笑,“小子!”他拍了拍魏婴的肩膀,“你知道吗,我有时候,觉得你不像个人!”

魏婴也笑道:“不是人,那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

“那总得是个东西呀?”

“那你是个东西!”

两人说着说着,便笑作一团,老罗笑得烟都夹不住,魏婴笑得直流泪。他们的笑声太猖狂了些,终于盖过了帐篷里的鼾声,徐哥探出睡眼惺忪的一张脸来,骂骂咧咧道:“他娘的大半夜,中邪了吗?!”

魏婴抹了一把脸,催他赶紧睡觉去,余光瞥了徐哥一眼,整个人顿时一悚,“徐哥,你的脸?!”

徐哥不解道:“怎么啦?”

老罗提了灯来,灯下,徐哥一张脸上满是鲜血,令人不寒而栗。魏婴和老罗对视一眼,立马掀开帐篷,冲了进去。

“他妈的起来了,还睡呢,阎王爷来要账了!”

老罗一边啐骂,一边一个个把人踢起来。魏婴把帐篷里的防风灯点亮,一回头,心就凉了一半:帐篷支架上还挂着一条浸满鲜血的绳子,绳子底下的两个睡袋泡在血里,已经空了。被老罗叫醒的几人登时被吓得魂飞魄散,鬼叫着穿着单衣就往外跑,都被老罗拦下来了。魏婴点了点人数,少的两个,陈教授和一个藏民。

徐哥草草擦干净了脸,惊魂未定道:“咱今天下午说的那些话,他都听见了?”

老罗骂了一声,“小瘪三!真没看出来,他娘的是个狠角色!”

徐哥咽了口唾沫,“都说了是传说了,他怎么还信呢,这……可怎么办啊……”

老罗冷笑一声,“怎么办?卷铺盖走人吧,这儿没发呆了!明个你看看,看这新鲜人血那族长敢不敢收!”

魏婴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再待不下去,转身冲了出去。

他的鞋底还沾着血,是那个藏民的。他跪倒在雪地里,忍不住开始呕吐,从他口中呕出的秽物一会儿变成陈教授的脸,一会变成那个老实巴交的藏民……他不明白,他想不明白。

老罗走出来,递给他水,魏婴摇了摇头,没接。从干净的地方掬起一捧雪,灌了自己一个满怀,混沌的脑子这才清醒了许多。

老罗叹了口气,“我叫他们明天下山去,先报警再说。咱本来的项目被雪崩搅黄了,咱无论如何不能空手回去,我再留几天。你明天同他们一起走吧。”

魏婴摇了摇头,“他们呢?”

“去另外一个放东西的帐篷住了。”

魏婴点了点头,“我不走。”

“你留在这儿,你做什么?”

“我不甘心。”

老罗笑道:“有什么不甘心的?这人啊,最怕一个不甘心,可这是上的事,不尽人意的多了去了,你还要个个干到底吗?”

魏婴答道:“那就个个干到底。”

老罗不再劝他,只是笑了笑,“你说的,你这孩子,以后要吃大亏的。”

魏婴勉强笑了笑,“未必是坏事。”

老罗又看了他一眼,背着手,进到帐篷里去了。魏婴再睡不着,仰着脖子盯着近在咫尺的夜空,他忽然……忽然很想蓝湛,即使他们才刚刚认识,也刚刚分别。

第二日一早,几人便收整了装备出发,大部分的科研设备还是留给魏婴和老罗。魏婴总归不放心,又偷偷跑去山洞找了蓝湛,七手八脚比划了老半天,才让蓝湛明白他的意思。

蓝湛道:“走?”

魏婴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走。他们走,他们需要一个人带路。”

蓝湛点了点头,随他下了山洞。晨光里,火红的太阳大如车盖,占据了半个天空。此时此刻,他们也许是离天空,离太阳最近的人……

蓝湛叫住一个青年,交代了他几句,那人便跑到准备离开的队伍前,对他们招了招手。徐哥有些惊讶地问魏婴,“你找来的?”

“算是吧。”

“你怎么和他们交流的?”

魏婴道:“去外国旅游过吗?肢体语言国际通用,长长见识吧!”

徐哥笑嘻嘻地捶了他一拳,好像昨晚发生在身边的凶杀案对他没有一丁点影响,魏婴有些惊讶,却没再说什么,只对徐哥挥了挥手,“保重!”

那个年轻的领队脚程很快,一行人渐行渐远,不一会便消失在视线中了。魏婴往回走,老罗却忽然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什么?”

“小徐,那家伙,为什么和没事人一样?”

魏婴看他一眼,点了点头。老罗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所以我说什么来着,你不像个人,活的太清高,太较真!人得活着,有些事该忘就得忘,该打马虎眼,就千万别较真,记住咯!”

魏婴叹了口气,“人各有路。”

“行吧,这儿就咱们俩了,你可得好好干。”

魏婴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有一股气,堵在心头,吐不出也咽不下的难受。从学生时代起,他便拿定了主意要走自己的路,便有人说他痴心妄想,说他叶公好龙。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脚踏实地的站在自己的路上了,可依然有人尖酸刻薄地冷嘲热讽。

他便明白了,那些人只是情愿尖酸刻薄,和他是什么样子并无干系。

可到底是为何,他又会有那么一点不甘心呢?

蓝湛告诉他,从这里到牧民区,来回至少要十天,如果碰上暴风雪或者大风,可能要更久。徐哥他们下山后的一个星期里,魏婴每天四处逛逛,拍了不少遗迹照片,然而更重要的是……教蓝湛说话。

魏婴总是被蓝湛的聪明刷新世界观,别说举一反三,也许举一反十都不再话下。他们待在一起,自然避不开老罗,老罗第一次听见蓝湛说汉话,吓了一跳,怔怔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魏婴心里有点得意,就像是自家孩子的聪明,终于被当爹妈的以外第三个人发现了似的,然而老罗的眼神,却好似看见一条狗说人话似的,那种有点不屑的惊奇,让魏婴多少萌生了一股反感。

“有点意思。”老罗摸着下巴道,“得报给局里,让他们派人再来一趟才行,他们身上也很有意思,可惜陈教授不在了。”

魏婴斩钉截铁道:“不行。”

老罗看他一眼,笑笑,“我开玩笑的,你还是干好你该干的吧。”

魏婴心里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走出去几米,又回头看老罗几眼。天还早,青白的天幕压下来,他脸上一片沉郁的青灰色,没有半点生机。

魏婴心里装不住事,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要么忘,要么使劲想。老罗从他进科研所的第一天就带着他,像亲儿子一样带着他的人,也忍不住说说他这个脾气。可这么多年了,魏婴从来没想改,也改不了。

他心不在焉地抱着相机随处溜达,等回过神来时,已经走得有些太偏了。魏婴四处张望一圈,这里也有一个祭坛,只是比他之前见的那个要小一些,四周还散落着炭火的痕迹――的确是很久没有使用过了,但还不是太久。

魏婴拍了几张照片,准备回去吃点东再睡一觉,余光却忽而瞥见一缕白烟。他有些惊奇地停下脚步,走了几步看仔细,才发现那竟然是水汽。

魏婴把相机装进包里,两手抓住外凸的岩石,脚下一用力,三两下便翻了上去。只见眼前水面上一片云烟雾绕,好像仙境一般。魏婴从没想过这种海拔上还有面积这么大的温泉,一激动就想整个人钻进去。然而他终究还是克制了一下,他眯了眯眼,透过水汽隐隐看到一个人影。

鬼使神差的,魏婴小心翼翼地屏住了呼吸,从包里拿出了相机。一边拿还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句,“万一是个姑娘家呢,魏婴啊魏婴,你真是越活越倒退,偷拍这种事都干的出来啦!”

转念一想,又宽慰自己道:“我这是为科学研究事业付出自己的尊严!”

那人好像注意到什么,缓缓朝岸边走来,披散开的长发在他身后拂开层层水波。魏婴越看,越觉得这人有些像蓝湛,于是轻声唤道:“蓝湛?”

那人顿了顿,动作忽然快了些。蓝湛那张俊美非常的脸出现在魏婴面前,他只从水里露出脑袋来,靠在水边仰着头看魏婴,鸦羽似的长睫上还挂着水珠,随着他轻微的颤动落入眼里,他连眼都不眨。

魏婴笑着脱掉手套,伸出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水,“怎么这么傻呀,水进眼睛里都不知道擦吗?”

蓝湛道:“看你。”

魏婴道:“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

蓝湛道:“好看。”

魏婴一怔,忽然觉得这种土得掉渣的撩妹台词,让蓝湛这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做起来,居然别有一番风情。他笑着对蓝湛道:“我能下去吗?”

蓝湛点了点头,伸手就去拉他。魏婴赶紧握住他的手,忙道:“等等等等,我还没脱衣服呢!”

蓝湛松开手,一动不动的趴在他身边,琉璃似的眼睛看着他,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

魏婴纠结了一下,把心一横,“看吧看吧,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手忙脚乱的把自己脱了壳,顺着池边就溜了进去,魏婴觉得好笑:他就好像一只准备下锅的大虾一样,先过一遍水。

温泉中,蓝湛一把托住他的腰身。魏婴深长了腿试了试,没触到底,这温泉似乎格外深,一眼望下去,什么也看不清。

魏婴转了个身,见蓝湛还没有松开他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胳膊,“好蓝湛,松开我。”

蓝湛重复道:“好。”

魏婴以为他在回答,过了一会,两人大眼对小眼的看着,蓝湛依旧没有松手。魏婴这才恍然大悟,“好蓝湛,蓝湛,都是你,知道吗?”

蓝湛道:“‘好’是什么意思。”

魏婴道:“就是喜欢你,明白吗?”

蓝湛严肃地点了点头,“好。”

魏婴道:“蓝湛小朋友,现在能松开我了吗?”

蓝湛还是没松手,好像听不懂似的,反而越抱越紧,贴得太近了,连魏婴都觉得有点尴尬,连忙一巴掌拍上蓝湛的胸口,“你等等!”

蓝湛忽然伸出手,好像从他头顶抓了什么东西。他的长发落在魏婴的颈窝里,魏婴缩起了脖子,问道:“什么?”

“你的……”

蓝湛把手摊开在魏婴的面前,然而除了一团随来随走的水汽,他什么也没看见。蓝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寻找一个词语来描述魏婴看不到的东西,“你……死后留下来的,东西。”

魏婴道:“灵魂。”

蓝湛重复了一遍,又道:“你看不到它。”

魏婴点了点头。他不太相信人死之后会有灵魂永恒这一说,但他此时却相信这是真的。他似乎离蓝湛的世界很远很远,又是却近在咫尺。他看见蓝湛,竟恍惚觉得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蓝湛道:“它很美。”

魏婴好奇道:“它是什么样子的?”

蓝湛道:“白色,很坚硬。”

魏婴忍不住笑道:“你是不是早就偷偷摸过了,嗯?”

蓝湛没说话,他放下手,整个身子忽而沉入水中,只露出一双浅琉璃色的眸子,他的眼中浸饱了水汽,有一种朦胧的美感。他的手从水下伸过来,与魏婴的手交缠在一起,不由分说的把他推到了岸边。

魏婴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蓝湛的双唇却已经贴上了他的胸膛,于是那一声没出口的疑问变成了一声并不怎么严厉的责骂,“你发什么疯!”

蓝湛不理他,冰冷的唇瓣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若即若离掠过魏婴微红的皮肤,没干透的水滴顺着他喉结僵硬地移动滚下,落在蓝湛艳色的唇上。蓝湛吻上他的颈脖,魏婴低促地喘了一口气,向后扬起头。

他看见一望无际的湛蓝的天空,连一丝流云都没有,金色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照在他的身上。他头下枕着几千年无人触及的冰雪,渐渐消融了,渐渐和他融为一体了。他只是雪,只是神的造物,本就属于这苦寒之地,而如今他回来了。

魏婴忽然有种超脱的感觉,他想:“这个人吻我,他在吻我的灵魂……”

魏婴轻轻捧住蓝湛的脸,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他的眼睛极亮,在太阳的阳光下透出清亮的棕褐色。

魏婴低声道:“你要和我做吗?”

蓝湛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魏婴突然觉得自己从那双天赐神予的浅色眼睛中发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它们不再是空荡的了,那东西像一股温柔的水,把蓝湛整个人从冰天雪地里唤醒了,从他自己的世界里拉扯出来了。

在那双眼睛里,魏婴看到了他自己的脸。他不再等待蓝湛的回答了,第一次,他渴望那双唇渴望得发疯。

蓝湛被魏婴扑进温水了,下意识的去拉他。等两人扑腾着出水,已经飘荡到了泉水中央。魏婴依旧闭眼吻他,不融得蓝湛做出其他反应。

“开始下雪了,”魏婴想,“大晴天下雪,是疯了吗。”

……

魏婴抱紧了蓝湛,吻上他肩膀上妖冶的图腾,“亲娘,”他想,“我这是……在渎神吗?”

……

魏婴被蓝湛抱出了水,结果穿衣还得自己来,这一会功夫,他湿漉漉的头发已经结了一层冰渣。蓝湛似乎有些担心,魏婴带上帽子,一边拂掉蓝湛头上的落雪,一边对他笑笑,“我没事。”

相机上也盖了层雪,不过还好,没进水。魏婴忽然想起什么,又叫了一声蓝湛“哎,蓝湛,你再进去一下好不好?”

蓝湛转身就往温泉里走,魏婴喊他听他就乖乖停下。魏婴摸了摸身上,翻出几只发圈,趴在边上递给蓝湛,又给他演示了一遍如何扎头发,蓝湛学着他的样子,拢了拢一头长发,低低扎了个马尾,微微侧头,给魏婴验收。

魏婴举着相机连拍了十几张,十分满意地把相机塞回包里,“行啦,你太好看了,上来吧。”

蓝湛再出来时,魏婴才发现他身上的图腾似乎并不全是用鲜血描绘出来的,没有被完全洗净,而依然有一层淡粉色的纹路留在上面,他走进了一看,发现那些浅色的纹路竟然都是疤痕。他有些惊讶,“这是怎么来的?”

蓝湛看了一眼,淡声道:“小时候留下的。”

明明知道蓝湛根本没有痛觉,可魏婴还是觉得心口不痛快。他眼前好像就站着一个小蓝湛,满身鲜血,睁着大眼睛茫然地看着这个世界。

魏婴还想问些什么,却忽然听见一声尖利的哀嚎,顿时噤声,表情严肃起来。那声音隔的很远,有些不太真切,却依然能听出是一个人在极度痛苦的情况下发出的可怖哀嚎。

蓝湛眉头微蹙,不由分说的一把抱起魏婴从一条小路向山下跑去。魏婴也不推拒了,他环住蓝湛的脖子,眯起眼朝着祭坛的方向望去,心里蓦地生出不祥的预感来。

老罗……

已经能看到祭坛了,蓝湛却忽然停下了脚步,把魏婴放了下来,然后大步跑了过去。魏婴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蓝湛用意:他已经预见到了什么,而且决心不让魏婴插手。这份贴心却让魏婴心如擂鼓,他深吸一口气,从空气中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啊――!!”

惨叫又凌空炸开,随即是一个男人疯疯癫癫的大笑,“他妈的!我居然信了,我居然信了啊哈哈哈哈!!”

魏婴心一沉,拔腿朝祭坛疯跑过去,“老罗――!”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突然,魏婴被什么东西猛得绊了一下,重重摔在地上。他下意识的护住相机,手脚并用爬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却让他整个心脏彻底凉了。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那女人生的极其美颜,几乎有些媚了,漂亮的浅色眸子里总是笑意盈盈。她会唱歌,也喜欢孩子,甚至还偷偷送给过魏婴一朵鲜花……

而如今,她的脖子被割开,血流了一地,已经死了很久了。

魏婴只觉得一阵眩晕,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他挣扎着,踉跄着向前走。他疲惫的抬起眼来,看见满身鲜血的老罗站在祭台上,脚下躺着四五具尸体,他手里提着一个青年的头颅,那青年的鲜血滴滴答答落下来,落在洁白的新雪上,混成暗红的血水,缓缓流下来……

老罗还在大笑,蓝湛一句话也没说,从脚边捡起一支尖利的长杆,看也不看他一眼,大力掷了出去。魏婴攥紧了拳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长杆径直穿透了老罗的肩膀,他惨叫一声,头一歪,从祭坛上摔了下去。魏婴朝他跑过去,还没赶到,老罗却忽然挣扎着爬起身来,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对魏婴一笑,“唉,傻小子,回家啦?”

魏婴一怔,蓝湛走过来拉住他,对他摇了摇头,“疯了。”

魏婴说不出话。老罗却好像很高兴似的,拍手笑道:“猴子说话了,猴子说话了!”

他笑完,又皱起眉,很痛苦似的,“你说,我给小晴看猴子,她还愿意理我吗?”

小晴是老罗十岁的女儿。魏婴哑着嗓子问:“你想要什么?”

老罗一听这话,忽然激动起来,不顾肩头的伤,手脚并用朝魏婴爬过来,却被蓝湛挡住了。老罗好像很害怕蓝湛似的,连连磕头,“求求你,求求你,我再也不搞研究了,我以后……我以后天天陪你玩好不好?爸爸再也不走了,求求你别走,好不好?爸爸真的错了……”

魏婴吸了吸鼻子,“老罗,回去吧,小晴等你呢。”

老罗忽而抬起满是泪痕的一张脸,小声道:“真的?”

魏婴点了点头,老罗却忽然像被电击了一样,一跃而起,大笑着跑开,“你们都骗我!都骗我!!”

“什么做完这个项目就给我钱!十年了,十年了啊!”

“狗屁的神,狗屁的祭坛!”

“骗我啊!”

眼看着老罗疯疯癫癫,已经跑到了断崖边上,魏婴大喊一声:“别――”蓝湛动作比他还要快些,已经冲到了老罗身边,但还是晚了一步。

老罗从断崖上一跃而下,一声也没出。

魏婴踉踉跄跄地走到断崖边,向下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雪,又是雪,他眼前是雪,耳边是雪,满身满脑都是雪,最纯净而最污秽。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蓝湛在他身边缓缓跪下,闭目,低声吟唱起了歌谣。

老罗死了。魏婴再没有理由留在这里。白天里外出的族人到夜间回来时,魏婴已经和蓝湛把所有被老罗杀死的族人的尸体收敛好,一共五人。所有的族人围在尸体周围,低声吟唱着白天蓝湛唱过的歌。

蓝湛说,他们的族人看得到每个人的灵魂,魏婴是白色的,坚硬的,陈教授是红色的,尖锐的,老罗是灰色的,软塌塌的,而徐哥,是黑色的。

魏婴已经没有心思去思考徐哥的问题了。他对蓝湛道:“我明天走。”

蓝湛没有阻拦他,只道:“我送你。”

他们都明白,这场相遇,只是他们各自人生中短暂的一梦,总归要分别,总归要淡忘。

一路无话。蓝湛本就话不多,魏婴则是没了心情,途中他们遇见了大风,蓝湛把魏婴护在怀里,那些暴虐的狂风裹挟的锋利的冰渣,刀子似的在蓝湛身上割除一道道血痕。

魏婴看着那些血流下,他想,真疼啊。

可蓝湛怎么会不知道疼呢?

大风过去后,蓝湛面色如常,也没管那些伤口,沉默着继续赶路。魏婴站在原地没动,蓝湛回头看他。

魏婴摘下风镜,指了指他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问:“疼吗?”

蓝湛摇了摇头,忽然道:“你的眼睛。”

魏婴摸了一把,才发现脸上冰凉,不知何时,他已经满脸泪痕。

魏婴道:“这是眼泪。”

蓝湛道:“为什么?”

魏婴笑了笑,“因为疼。”他看蓝湛似乎还要问,便摆了摆手,又戴好风镜,催促道:“走吧。”

闷头走了几日,魏婴已经能看到城市了,他对蓝湛道:“就到这里吧。”

蓝湛却道:“最后一天。”

魏婴看着他,还是妥协了,从包里翻出一件衣服给他,至少让他看上去不是那么怪异。两人进了城,魏婴挑了一家简陋的小招待所,从招待所二楼,能看见高耸入云巅的寺庙。

魏婴倒头就睡,睁眼已经是午夜,蓝湛却还没睡,靠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魏婴对他笑了笑。这一觉,他觉得自己忽然回到了人间,忽然,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先是打电话给徐哥,徐哥很惊讶,“怎么这个点?”

“这个点有什么不好,阎王索命,小鬼开道。”

“你什么意思?”

“徐哥,陈教授,那个藏民,我都知道,有件事你得答应我,咱们这次看见的,听见的,你一个字也不能说,明白吗?”

“你知道什么,我听你的做什么?”

“徐哥,倒卖人的零部件可比做研究挣钱多了吧?”

徐哥“哈哈”笑了一声,没说什么,挂了电话。魏婴愣了愣,也无奈的笑了笑,打开相机,把所有的照片全部删除,却在调到蓝湛束发的那张时,没舍得点下去。

蓝湛忽然道:“来了。”

魏婴不解道:“什么?”

蓝湛穿好衣服,“去看吗?”

魏婴没再问,跟着他走下了楼。

六点,故乡的天已经亮了。而在千里之外的高原上,繁星依旧璀璨。魏婴和蓝湛并肩站在屋檐下,起先只听到铃铛清脆的声响乘风而来。渐渐的,黑暗里出现了一线灯火,还有什么东西敲地的哒哒声。

魏婴眯了眯眼,看见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妇,满面风霜,浑身肮脏不堪。她脸上有高原生养出来的黑红,也有风霜苦难打磨出来的褶皱,而她紧紧闭着双眼,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蓝湛和魏婴的存在,虔诚的,三步一叩首,从洁白的雪道经过。

而在她身后,朝圣的队伍在黑暗中缓缓前行,人影起起落落。魏婴再去看那隐没在黑暗中的庙宇,一种前所未有的神圣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忽而跪了下来,深深一叩。

蓝湛道:“你在拜谁?”

“我在拜你。”

他抬起头来,望着蓝湛,“我在拜我的神。”

我佛慈悲,若有灵,愿他一生与世长绝,再不为人。

不知苦痛,何必入红尘?不知冷暖,何苦怜世人?

蓝湛拉他起来,道:“疼吗?”

魏婴摇了摇头,蓝湛垂下眼,微微皱了皱眉,“我疼。”

魏婴吸了口气,不敢再问他哪里疼。朝圣的队伍渐渐远了,魏婴收回目光,只道:“就到这里吧。”

蓝湛看着他,明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让魏婴觉得疼,觉得痛苦,觉得悲伤。蓝湛淡声道:“道别,应该说什么?”

魏婴笑了笑,“说,‘我爱你’。”

蓝湛道:“我爱你。”

“我也爱你。”

蓝湛没想起来把衣服还给他,也没再回头。

……

世人从没把他们当做人看,这件事,魏婴终究是明白了。

他回了家,和徐哥见了个面,一起编了一套雪崩的说辞。把事情都处理完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

魏婴打开相机,发现里面还有一张照片,想了想,把照片发给了一个搞摄影的朋友。

几天后,他打电话问朋友,照片拍的怎么样?电话那头,男人“嘿嘿笑了几声。

“拍的不错,要是个美女就更好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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