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错化我

把故事留给故事,把他们留给彼此。把我留给未到来的明天。

感谢相遇,有缘再会。

【忘羡】人间药苦

cp 忘羡


*民国p,部分细节勿考究,感谢






魏无羡跪在破晓时分的杳茫天光中,虔诚的双手合十,齐至眉骨。


身后僧人垂垂老矣,喃喃低颂佛偈。


郑重一拜,抬头,云烟雾绕里,不见佛祖慈悲面貌。再向上,头顶大团的冷雾不肯散去,铺天盖地一卷惨白,刺得人心惶惶。


他手中不稳,一晃,半寸摇摇欲坠的香灰砸在手背上,碎开。魏无羡轻声“啊”了一下,松了手。


香烛落在地上,断成了大小两半,一点红芯苟延残喘了片刻,终是咽了气。


老僧叹道,凶险啊,公子,佛祖不肯收啊。


魏无羡弯下要,一点一点的拢起香灰,捧在手里,香火味陌生得呛鼻,洁白的袖口抹得脏兮兮的。他回头看了愁容满面的老僧一眼,忽而笑道:


“是不肯收香火,还是不肯收我?”









时人道,云梦有双劫。


“魏先生,大家都是生意人,总要讲规矩,讲道理嘛……我夫人她都有六个月的身子了,这城里一天比一天乱,再不走恐怕就……”


大腹便便的女人适时嘤嘤低泣起来,魏无羡环抱双臂,悠闲地剥着颗红艳诱人的荔枝,闻言手中一停,抬眼笑道:“不好意思,您哪位?嗯……刘老板是吧?城里乱大家都知道,我就是有通天的能耐,也搞不到多的船票,定好的价钱,少一个子儿都不成。”


说话时张开一只手来,五指挑逗似的弯了一弯。


男人面色一沉,脸上横肉抽搐,目光中透出一股狠戾,“魏无羡,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就是江家一条狗!没了江澄,你算个屁,这生意做不做,你可想清楚了!”


女人也一把抹掉泪花儿,转脸啐道:“呸,云梦双劫,真是抢劫啊!是没冤枉你们,个个都不是好东西!”


魏无羡不置可否,下巴一抬道:“送客。”闻声从账台后钻出个皮肤黝黑的少年,端着讨好的笑脸迎上去,几句话给人半拉半就的劝了出去。


刘老板在门外破口大骂了好一阵才消停,少年垂头丧气地走进来,对着魏无羡吐了吐舌头,“真麻烦。”


医馆的学徒今年十几岁,读过书,北方人,南下逃难的时候和家里人走丢了。一副忠厚面相,让魏无羡顺手给带回医馆打下手。


用他的话说,是让这娃娃给坑了,猴精猴精儿的,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魏无羡说这话时,蓝忘机却道:“机灵点也好。”


蓝忘机是这医馆正主,名单一个湛,和江澄有些交情,魏无羡便在此落脚。此人医术精湛,然寡言少语,看面相……


魏无羡摸着下巴,感慨道:“好看。”


想着想着,不自觉摸了一把脸,挨了一拳的左脸肿得老高。魏无羡叫医馆的学徒拿镜子来。除了脸颊,嘴角的一片青紫渗出零星血色,脖间一圈厚厚的绷带,像是女子的丝巾似的,实在有失风度。


刀口虽深,准头却不怎么样,但也够他消停几天的了。魏无羡一边咂舌,一边翻来覆去地看,自言自语道:“差点没命啊,不吉利……”下意识伸手去摸,刚碰着纱布一角,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腕,一下子拉开了。


“别乱碰。”


魏无羡转头,入眼一点鲜红。蓝忘机沾了他的血的衬衫还没来得及换掉,魏无羡揪着他的衣角,指了指暗红的血迹,“怎么还不去换,想留着当纪念品吗?”


蓝忘机不理他,反而道:“金凌来过了,说一定要见你。”又补充道,“江先生还不知道。”


魏无羡咬着牙嘶嘶地吸冷气,对他招招手,“蓝湛,你过来,靠近点,这地方好像又裂了,疼死了。”


瞎话编的太随便,蓝忘机的目光在他脖间毫无异样的绷带上略一停留,却还是顺从的低下了高大的身子。魏无羡顺势扯过他的衣领,贴上薄唇,蛮不讲理地吻了上去,对方微微一怔,随即毫不客气地反击相迎。


一吻绵长,魏无羡笑意盈盈,抬手捏了捏他的脸,“老的小的都这么能折腾,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忽闻一阵刻意的咳嗽,两人双双侧目。小学徒脸颊爆红,指着魏无羡跳脚嚷嚷道:“白日宣淫,蓝先生要被你带坏啦!”









“一尺布,这个价。”


满面横肉的屠户伸手比了个数,让妇人连连咋舌,不免担忧道:“打仗了吗,快打仗了吧?不打仗怎么这么骇人!”


屠户笑她,“你们都不懂,这里头门道多着呢。要不是姓魏的和江家闹翻了,咱兄弟的日子也不会这么难过,打仗?早着呢!”


妇人不解,“姓魏的?魏无羡?”


屠户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不便再说,朝着不远处一指。妇人抬头望去,屠户手指的方向,一个清瘦的男人,腰杆笔直,气势不凡,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他身后的少年亦步亦趋,面色不善。


两人显然是在争执,然而一人闲庭信步,一人面红耳赤。


女人惊叫一声,连忙掩住嘴,“那是……金公子!”


金凌俨然不知,一身锦衣玉带的贵公子打扮在这种流民聚集的地方究竟有多扎眼,旁人嫉妒而敬畏的目光早已被他熟视无睹,此时此刻,他只想把魏无羡摁在地上暴打一顿,然后绑上飞机带回去。


“我舅舅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们两个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这么幼稚!”


“这不是幼稚,这叫‘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管你同不同的,最后问你一次,跟不跟我回去?你若是再往前走,我马上就能叫人打断你的腿!”


魏无羡停步转身,“金凌,你舅舅有没有教过你,不是所有人都是你能威胁的?”


说罢向前阔步走出几米。


金凌气得几乎吐血,咬牙切齿道:“魏无羡……!”


魏无羡一脸轻松的笑了笑,自顾自往前走,金凌虽不满,却也只能无可奈何的跟着,边没好气问道:“你去哪?”


金凌父母双亡,自幼在江家长大,江澄管教他极严,唯独面对魏无羡的时候,才难得见他如此孩子气的一面,魏无羡也迁就他,有问必答,道:“听说过蓝家吗?”


“蓝曦臣?”金凌皱眉,“他也来了?”


“不是蓝曦臣。”


魏无羡绕过一处,忽而停下,对金凌道:“过来。”


下水道翻涌出一股恶臭,腐烂的食物招来恼人的虫蝇。脚下窄窄的柏油路不知何时已经被黄泥替代,散发着海港独有的鱼腥气。金凌厌恶的眯了眯眼,背后一凉,“脏死了,你干嘛?”


后退一步,破破烂烂的摊口只有一口脏兮兮的铁锅,旁边一块木板,上书“救济站”。


他只是听说过这等地方,不曾想过竟是这般的脏乱不堪,不禁有些反感。魏无羡见他脸色森然,也不勉强,对着深不可测的窄巷里喊了一声。


脚步轻快,小学徒蓬头垢面的跑出来。魏无羡连连后退,生怕他再和前几回那样扑上来蹭他,伤口没好利索,蓝忘机是绝对不会让他见水的。魏无羡道:“你家先生呢?”


“先生先生,你就知道先生。蓝先生就来,等着吧。”小学徒吐了吐舌头,一转头看见了金凌,顿时站直了身子,敛去笑意,毕恭毕敬的唤了一声,“金凌小公子”。


魏无羡对他狗腿的行径翻了个白眼。


金凌被那一声唤回了声,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正欲发问,忽见巷子里又走出一人来,对他微微颔首。


――只一眼。






很多年后,金凌回想起这一幕,总觉得荒唐。那个年纪的少年应还不懂得蓝忘机的美,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高高在上而又摄魂夺魄的美感。


――是天上人间,清辉冷月,远在天涯,却又咫尺枕边。


他是出于本能的,不带情感的被吸引了。人对于美好的,纯净的事物总是心生向往,尤其在周围一片漆黑的时候,这种美丽,几乎是一种致命的吸引。




他搀着一个佝偻的老妇人,一步一步,走得很慢。魏无羡对他吹了声口哨,戏谑道:“我就猜你在这儿,不是说好了不插手了吗?”


蓝忘机看他一眼,“你教我如何不插手?”


魏无羡笑笑,指了指金凌道:“江澄的小外甥,非要跟来的,让他和小家伙一起干活吧。喂金凌,别傻站着,去帮忙!”


金凌不满道:“你凭什么指使我啊!”带着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却还是轻柔仔细的代替蓝忘机搀住了老人。


小学徒在他旁边直笑,“金公子,你真是个好人啊。”


金凌瞥他一眼,蓝忘机和魏无羡并排走在前面,空气污浊而恶臭扑鼻,两人却视若无物,与路过的难民谈笑风生。


“阿婆,上次给带的米糕吃了没啊?”


“吃了吃了,费心了你呀。”


“没有没有,有需要的托小家伙跟我讲,或者告诉蓝先生也行。”


金凌皱眉,“他难道大老远跑过来干这个,命都不要,装什么好人?那个蓝先生,是做什么的?”


学徒道:“蓝先生不喜欢和他哥哥一样,就留洋学了医。他不收诊金的,在这一带都很有名的,至于那个家伙吗……”


少年抬手一指魏无羡,笑道:“按他自己的说法,是来杀人的。”









“忘机,你何必去趟这浑水……”


蓝忘机搭在门锁上的手指微微蜷曲,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办公桌后的男人有着与他无二的相貌,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忧虑,“我已经收到转移撤退的命令了,如果你愿意,大可带上那位魏先生。江家的意思,也愿意我们来保他。”


“兄长,婴他心意已决。”蓝忘机平静道,“这是我们的事,请你……不必插手了。”


男人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是劝你放弃。我是说,如果你们需要更可靠的力量,我和金先生都会站在你们这边。”


蓝忘机微微一怔,轻轻的点了点头,“嗯。”


带上门前,隔壁大厅里传来女播音员冷冰冰的声音:


“凌晨四时,上海安全区遭到日军第一次轰炸,随后在……”


……


医馆中,魏无羡关掉了重复了一天的广播,两手插入发中,深深地叹了口气。摸出所剩无几的香烟,点燃。


他很久不吸烟了,淡淡的烟草味有些发涩的苦,像蓝忘机,能让他多少放松下来。


半月前带回医馆的老妇人身子好了个七八,照她的说法,家里也是富户,一儿一女都在重庆,急着接老人走,却苦于黑市一票价高,迟迟未能如愿。


老妪愧疚道:“活了这么久,也该死了,不该浪费你们的药才是。”


魏无羡笑道:“婆婆您这是说什么话,身子好利索了,才能送您回家去不是?”


老妪只当他心善嘴甜,慈爱的笑着拍了拍他。魏无羡一直等到老人入睡,才回到自己的卧房,点了灯,摸出捂在怀里一天的信封,仔细的拆开来。


信是用德文写的,短短只有几行,原本该署名的地方只龙飞凤舞了一句骂娘的脏话,正文大抵如此: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速回重庆,否则后果自负。魏无羡,操丨你妈,听见没,操丨你妈!”


魏无羡眉间一抽,再打开信封,里面却安稳躺着一张支票,数额只多不少。他心里半是无奈,半是觉得好笑,不免暗中诽谤老友的口是心非。


魏无羡在心里暗自道:“对不住对不住,有机会活着回去,请你喝酒。”


门不轻不重,“笃笃”连叩了三下。


魏无羡头也不回,一手掐灭了烟,扔出窗外后才道:“进。”


来人一声不吭,从背后把他一把拥在怀里。淡淡的药香如影随形,喉间不由发涩。魏无羡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伸手去摸了摸蓝忘机柔软的头顶,低笑道:“这是怎么了,让人家欺负了?”


蓝忘机抬起头来,炽热而直白的目光坦然被爱人收入眼底。欲望只需一个眼神,魏无羡了然,转了个身,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手解开了衬衣扣。


南地早有夏的势头,夜间也无风。魏无羡坐在写字台上,衣服褪到腰间。他伸手去推开窗户,这夜黑得密不透风,月光争先恐后的涌进来,一室清辉灿灿。


火热的胸膛紧紧相依,蓝忘机毫不含糊的一口咬上他的唇。血腥,还有他身上一贯淡淡的药味,一齐涌入了鼻腔,沉寂已久的脑海乍然掀起惊涛骇浪。他情不自禁的绷直了背,更加用力的,死死地抓住蓝忘机。


“蓝湛……”


“我在。”


“你亲我一下。”


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异常明亮,唇齿相依,两人却都不愿意闭上眼。狭小闷热的室内,男人刻意抑制的喘息濒临极限,一昧野蛮粗暴的攻城掠地,一昧固执简单的伤害撕咬,只有血淋淋的伤口,只有火热的身体相依,才是他们在兵戈相见的年代确定彼此的唯一途径。


只有这个了。


“……有烟味。”蓝忘机忽然道。


魏无羡坦然,“因为你不在,如果你在,能好好看着我,我就不会犯错了。”


他一下子拥住蓝忘机,将整张脸埋在黑暗里,恶狠狠的咬上他的肩头,蓝忘机不动声色,身下却更加凶狠的动作,拼了命的去占有,去感受彼此寄予的疼痛与欢愉。


“我听说你去你哥哥那里了,是不是要走?”


爱人回以坚定而温暖的拥抱。


“陪着我,到明天好不好?”


细密的吻落在他的脖颈上,男人低沉的声音缓缓拒绝道:“不是。”




“我陪你到死。”









“半个月没见他了,金公子呢?”


再过几日便是大暑,日头毒辣,街上人烟稀少,却不全是避暑不愿出门,而是这城中的人早就所剩无几。战士节节败退,听说当官的已经连夜撤离,魏无羡咬着筷子,食指在学徒脑门上一戳一个红印。


“小兔崽子还惦记着金公子呢,人家估计早就回重庆了,做梦吧。”


少年瘪瘪嘴,“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魏无羡道:“明天,怎么样?”


少年讶然,“你说真的,这么快?”


魏无羡对他笑笑,端起茶杯来云淡风轻得喝了口茶。




这件事并非儿戏,魏无羡从重庆飞来这里,为此奔波了数月有余,一面担心连累江家,和江澄联手唱了一出兄弟反目的大戏,一面躲避闻声而来的仇家暗杀,几乎散尽了积蓄,数月风波,恍若隔世。


明天,一切都要结束了。


学徒哼着小曲儿在里面煎药,淡淡的苦涩弥漫开来,魏无羡吃跑喝足,眯着眼正准备一觉睡到蓝忘机回来,却忽闻“砰砰”几声,大门居然被人直接撞开了。


他起身走下楼,见来人也不惊讶,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笑道:“怎么还不走,有空来这儿找我?”


带队的警头儿专管这一带,几个月里没少请这位喝过茶。打狗还要看主人,魏无羡倚仗江家家大业大,局里的兄弟都憋着一口气,低三下四地赔笑脸。今非昔比,不用看着江澄那座黑面佛,无疑让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


况且这一次,轮到他们背后有人撑腰了。


警头儿笑道:“有人举报魏先生走丨私丨军丨火,强买强卖,麻烦到局里配合我们调查。”


“喂,你别跟他们走啊!”少年闻声从屋里跑出来,戒备地盯着楼下乌怏怏的一群人。魏无羡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这里等蓝先生回来。”转身走下了楼。


魏无羡被人推了一把,扭住两手,却依旧带着那副宠辱不惊的笑容,“日本人都快打过来了,不忙着逃命,怎么忽然想起我这个老朋友了?”


男人咂咂嘴,“实话和您说吧,刘老板差来人,请您去会个面。”


魏无羡悠闲的靠在座位上,随口问道:“老家伙在重庆了?”


“是啊,昨天到的。”男人忽然压低了声音,阴恻恻一笑,“刘老板好不容易啊 您在做些什么,他可是全都知道了。有句话,他让我带给您。”


“一、个、都、走、不、了。”


……




一个都走不了。


魏无羡被揪着头发从地上提起来,眼前只剩下大片的色块,额头的伤口不断流下的鲜血,让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血红。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嗓子里压下的血腥味又涌了上来,全身的骨头像是被人打散了又拼起来,一动不能动。如同濒死之人,脑子却格外清醒,他忽而想起警头儿那句话来,来来回回,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一个都走不了一个都走不了一个都走不了一个都走不了一个都走不了一个都走不了一个都走不了一个都走不了……


身前的男人骂了一句,他便被人狠狠地摔到地上,本能的蜷缩起了身子。冰冷的刀刃在他脸上轻蔑地敲了敲,有人道:“魏先生,你害的我们好苦,杀人要偿命啊。”


魏无羡只是闭着眼,一动不动。男人又道:“你冒充那么多人的身份,就为了钱?为了那批东西,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说完嗤笑一声,“你他妈从来不在乎。”


蜷缩在血泊里的人叹了口气,缓缓地伸展开了身子,原本清秀俊朗的脸上青红交错,狼狈不堪,脖子上的一道旧伤又被重新撕裂,鲜血淋漓。唯独污垢之中露出的那双眼睛,澄澈而平静地注视着牢房的天花板。


魏无羡轻声叹道:“各取所需罢了……”


这句话却好像一下子激怒了男人,油亮的皮鞋一脚狠狠踩上他的胸口,“操丨你妈,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腹部忽然一阵剧痛,男人愕然倒地。旁边肌肉盘虬的几人见状,一拥而上。魏无羡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手死死掐住男人的脖子,厉声道:“滚!”


“妈的疯子……”一人啐骂,全然不顾雇主的死活,一击正欲出,却忽然听见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都停手!”


那人恶狠狠的瞪过去,却见到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气急败坏的吼道:“谁让你们在这儿胡闹的!”


“局长,不是您说的……”


老人神情中的恐慌一闪而过,急忙转头对旁边一人道:“蓝先生,此时与我们……”


“有劳了,接下来的事情,还是等魏先生出来再说吧。”


魏无羡忽然倒吸一口冷气,这声音很熟悉,却不该是这个语气。他想要去看看说话的人,强撑着站起身来,摇摇晃晃。他眯起眼,却始终看不清来人的相貌,于是犹豫着小声问道:“蓝先生?”


男人轻笑,“忘机,魏先生叫你呢。”


铁门哗啦作响,清爽微苦的草药味一下子涌了上来,魏无羡脚下一轻,便直接被人横打抱了起来。


冰凉的手指落在他的额头上,一点一点抹去血污,“魏婴。”


“蓝湛,他们还能走吗?”


蓝忘机沉默片刻,轻声道:“没问题的,除了兄长,他也来了……”


魏无羡别过头,闭上眼睛,自嘲一笑,“没想到还是这样。”


蓝忘机温柔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对面前沉默的男人张了张嘴。


“谢谢。”


男人瞥了一眼他怀里的魏无羡,冷笑一声,并不答话。魏无羡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只把脸埋在蓝忘机的怀里,沉默着。


擦肩而过。


走出门,天边晚霞烂漫,犹如火烧。监狱里蓦然传来一声惨叫,一人冷冽的声音中带着磨不去傲气,让魏无羡不得不抬起了头。


“我看你们谁还敢动他,当我江澄是死的吗?”


魏无羡叹息一声,轻轻抚上蓝忘机的侧脸,“蓝湛,我们去哪?”


蓝忘机垂眸,“回家。”


魏无羡深深呼出一口气,苦笑道:“抱歉,弄脏了你的衣服。”









我14岁那年,在蓝家的医馆做学徒。


魏无羡是医馆的常客,也是他把我从街上带回来的,他说这里马上就要沦陷了,要把我送到重庆去,说在那里,我们才有机会活下去。


那时候刚刚出了年关,新雪旧符,面黄肌瘦的流民也带上了几分喜气,没人知道战争会在短短几个月后爆发,我也不信,说他骗人。后来魏无羡就不提这事了,只是叫我每日去给救济站的难民送些食物和药,后来他知道我读过书,又叫我记下了每个人的名字。


我一直不知道,魏无羡究竟是做什么的,他总是受伤,蓝先生只问过一次,他不愿意说,我们便默契的没再问。


这世界上,不是每一件事都要有理由的。


那天是蓝先生抱着满身血污的魏无羡回来的,随后又来了一人,闷坐着抽烟,不说话。


我从来没见过那样慌乱的蓝先生,虽然他的背依旧挺的笔直,可脸上的表情是不会骗人的,他是真的方寸大乱了。我赶紧帮着准备消毒药水,不自觉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凶巴巴的男人狠狠吸了口烟,鄙视地看了我一眼,“别哭了,净添乱。”


我被吓得果真不敢哭了。他灭了香烟,问道:“你多大了?”


我答:“十四。”


他重复了一遍,看着我,目光柔和下来。但我知道他不是对我柔和了,大概是看着我,想起了自己的亲人吧。


他说:“去把你们的人都叫过来,告诉他们收拾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蓝先生忽而道:“我们不走了。”


男人一愣,“你开什么玩笑,我不是把票寄给你们了?这次真的没有够你们折腾的了!”


蓝先生十分平静,“这是魏婴的意思,票卖给了刘夫人和她的孩子。”


男人眉间翻腾出一股怒气,“什么价?”


蓝先生不答,专心致志的包好了最后一处伤口,男人便骂了一声,一脚踢翻了凳子。


魏无羡依旧昏睡着,我担忧地看了蓝先生一眼,他对我点了点头,催促道:“快去吧。”


那天破晓时分,一共一百八十七人,我们在码头清爽的风里窃窃私语,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只有那个男人,脸色很不好看,一直在人群之外不停的抽烟。


我不知道魏无羡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他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白衬衣,精神好得像是没事人一样。实话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表现出一丝疲惫或者退缩的模样,他和蓝先生,永远是那道坚不可摧,万夫莫开的屏障。


至今我依旧坚定的相信着,没有什么能打败他们――包括死亡。


魏先生对我懒洋洋的挥挥手,“喂,我听说了啊,以后别哭鼻子啦。”


我笑着去抱他,鼻头又一酸。


轮船呜呜鸣笛,太阳撕裂长夜,冉冉升起。江上的油烟味混着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船一点点开出海港,我站在甲板上,看着魏无羡的身影一点点远去,心中怅然若失,对他大喊道:“我等你来重庆找我!”


“我等你!”


我不知道魏无羡听清楚了没有,但他确实对我挥了挥手。


男人在我身后,冷笑了一声。


后来我知道,他就是常常出现在报纸上的那个江澄,我问他为什么讨厌魏无羡。他不由分说的在我脑后拍了一巴掌,让我闭嘴。


我捂着脑袋不说话了。


可我分明看得出,那一瞬间,他的脸上的确出现了悲伤的表情。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就成家立业,儿孙满堂。当初的那些人有的死在了后来的战场上,大多数都幸运的活过了乱世,无疾而终。


我也终于知道了魏无羡当年干的生意,的确见不得光,若是到了今日,依旧难逃一死。他当年从江澄手里得了消息,千里迢迢,孤注一掷地救人,究竟是良心不安,亦或是随心而动,终究不得而知。


阿婆说,魏先生和蓝先生是好人,要我记一辈子。


一辈子也没多长,如今我快要走完这一辈子了,却最终还是没有等到他们二人。


我知道他们不回来了。




因为那是1937年――




因为那是南京。


end


















































评论(81)
热度(918)
  1. 共30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一错化我 | Powered by LOFTER